連續在洪雲齋裏枯坐數日之後,氣短胸悶的栗鵬雲終於按捺不住,起身往門外走去。
正值午夜時光,清朗夜空布滿閃耀繁星,夏夜微風輕輕掠過麵頰,說不出的愜意。洪雲齋外,一條路正伸向遠方,他信步沿路而去,並沒有特別目的地。
此刻,他唯覺精疲力竭,卻依然毫無頭緒。腳下路不知所往,隻越走越窄,似乎通向極幽謐之所。走著走著,眼前月光星色漸漸被細密枝葉遮蔽,四下陷入幽暗之中。
他這才抬頭,仰天端詳,卻瞧不見星星,也瞧不見月亮,這才發現自己已在不覺中走入一個園中,小道兩邊栽滿枝葉茂密的大樹,偶爾漏下月光,在地麵斑駁片片變幻光暈。
“啊……”栗鵬雲不由笑了,被眼前難得的清淨感染,頓覺輕鬆許多。
靜寂中,似乎隻有風聲,幽暗中,唯餘團團光影。他一麵繼續前進,一麵四下打量,想要尋找妥帖之處落座,好整理早已紛亂數日的思緒。
如此靜夜,本該是美酒邀月,豪情痛飲,或是與摯友對麵,舉杯開懷。即便沒有酒,也該是乘風舞劍,別有一番情致。
想到這裏,他低頭看了看空蕩蕩的雙手,發現自己遊蕩至此,竟是身無一物,甚至連隨身寶劍也沒帶著,更沒有美酒與摯友。他苦笑了,一麵笑著,一麵向前走去。
一陣風掠過,眼前終究出現奇境,若不是親眼目睹,恐怕連他自己也不會相信,如此靜夜裏,居然還有人與他同在這偏僻之所。小道盡頭,是一片錯落淩亂的灌木叢,影影綽綽之間,正有一人,背對他雙膝跪地,努力扒拉樹叢,仔細尋著什麼。
那背影瘦小單薄,夜風中,通身衣衫竟巋然不動,顯然是精悍打扮。他不由起疑,一麵伸手斂了袍裾,一麵凝神屏息,躡手躡腳向那人影走去。
風,終究還是送去了他的氣息,隻瞬間,那人影頓住雙數,微微側過臉龐,隱約露出半顆閃動的明亮眼珠,刹那間忽然起身,發足點間便要飛掠離去。
“誰!”栗鵬雲下意識輕叱一聲,毫不猶豫起身,瞬間掠至半空,生生攔住那人去路。
那人輕盈起身,瞬間掠至半空,迎麵便是光明月色,栗鵬雲片刻而至,正要細辨,那人已經伸手遮住麵孔,眨眼間掠至地麵,發足便奔。
栗鵬雲擰眉緊追,恨自己手無寸鐵,隻得伸手去抓,口中喝道:“還不停下!”
那人卻是頭也不回,毅然決然向前疾奔,敏捷如箭,起落間已經掠至林中,“嗖”一下沒了影蹤。栗鵬雲奮力追進林中,卻頓時陷入一片幽幽暗影之中,霎時間不辨東西。眼前隻有幽謐黑暗,輕吟風聲,那人早已沒了蹤影。
他不由歎了口氣,自嘲一笑,遺憾向林外走去。待他重新回到那唯一的小路上時,眼前重新恢複平靜,方才那人扒拉的灌木叢,正隨風撩動,發出一陣“沙沙”之聲。他忽然起了好奇之心,大步向那交疊樹叢走去。
然而,當他蹲下身的一瞬間,隻覺身後一陣陰風,轉身間卻仍舊什麼也沒看見。這陣風,卻是似曾相識,格外詭譎。月色清泠,落滿他忽然陷入沉思的麵孔,刹那間,他想起了那日書齋裏燭火滅去的一瞬,也曾有過如此陰風,“嗖”一聲掠出門去。
他想起了對方匆忙離開時留下的門縫,又扭頭瞧了眼身後小道旁,那擠擠挨挨的密林,不由心裏一沉。
有人潛入栗雲山莊,在尋找什麼……
一個駭人的判斷瞬間湧上心頭,栗鵬雲隻覺渾身一顫,急忙低頭去拔眼前樹叢。
那人在找什麼……
他想起父親臨走之前,問自己“能不能守得住栗雲山莊”,再聯係這段時間內發生的種種,頓時恍然大悟。
必須在對方找到那秘密之前,先明白父親到底藏著什麼,才能守住栗雲山莊。
他不明白,為什麼父親不明明白白說出來。同一時刻,他想起了父親臨終前的眼神,豪邁朗笑的父親,分明盯著他,卻並沒有注視他的臉。
父親在看什麼?
不覺間,他已經停下扒拉樹叢的雙手,微微合眼,努力回憶栗哲最後時刻的眼神,到底落在哪裏。那分明是種暗示,他卻沒有留意,隻沉浸在悲傷悵惘之中。
“啪啦”一道電光,陡然亮在天邊,方才還晴朗無雲的夜空,忽然沒了一顆星,瞬時陷入滾滾濃雲中。霎時,月亮熄滅了,那道驚電,慘白駭人,立即將沉思中的栗鵬雲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