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眼中沒有是非?”
“我眼中沒有是非。”
“錯,也要繼續下去?”
“堅持之事,怎麼會是錯的?”
星芒山下,積雪覆蓋所有。雪停了,寧靜中唯有寒風絲縷。冷瑤琴一人羈馬緩行在前,腦海裏浮現出某一日,她與某個人的對話。記憶中,那一天也是滿地白雪,踩上去“咯吱”作響。
是非?
她笑了。情願之事,便“是”;不情願之事,便“非”。她的眼裏,沒有別人所謂的“是非”。
冰魘沉默跟在後,馬蹄沒入積雪,又重新邁出來,發出“嚓嚓”輕響。他的心,沉浸在絕望中,想問的問題,隻迎上冷瑤琴沉默冷峻的麵孔。他知道,師父不會告訴他霜靨的去向。
上山時,一行三人,此刻唯餘他與冷瑤琴二人。從星芒山下來的一路,他不止一次問冷瑤琴:“師父,霜靨去哪了?她留在璃彩苑了麼?”
冷瑤琴隻淡淡一笑,不置可否,眼中閃過冷峻神色。
從星芒山到霜沙穀,不過小半月路程,冰魘卻覺得格外漫長。他想起了那日在山腳小店內,霜靨那些忽然落下的眼淚,便深深怨恨自己,沒有在那一刻仔細問她。
或許,世上事原本都沒有絕對,是猶豫令人錯失了扭轉乾坤的最佳時機。
冷瑤琴走在前,亦是眉頭深皺。這一路上,她不斷想起那些關於“是非”的辯論,心中第一次開始懷疑,莫非自己執著的“是”,終究是“非”。
我不會錯。
她堅定地想,她這一路,從未錯過。
帝都禁城,雪後的第一個晴天,晴空萬裏,無塵無雜。隆盛殿裏,卻是陰沉沉一片。金龍椅上隆帝眉頭深皺,緩緩掃視高階下的眾臣,沉聲道:“朕意已決,勿需多言!即日起,削去餘陽城城主之位,於餘陽設郡縣,餘陽軍編入玉門關駐軍。”
原本議論紛紛的眾人,終於在隆帝那堅毅而森寒的眼神中陸續住口。西冷王意欲開口,卻終究沒能站出身來。而平湖王,因常年駐守忘原關,心中最懂隆帝憂慮,於是更加沉默。北原王麵色蒼白,似是病情又重了,聽到隆帝決定,隻不斷咳嗽。倒是那一向大大咧咧,不以為然的靖東王,笑得無所畏懼,無所事事地左右顧盼,偶爾瞥一眼西南王,也隻見那年邁的老王爺沉默不語,眉頭深皺。幾位老臣、近臣更是陷入沉默,生怕說錯一言。段虎垂頭環視四周,心中明白,隆帝下定決心的事,無人能變。於是,他亦緘默不語。
高階上的隆帝,臉色凝重,沉毅目光緩緩掃視階下眾人,嘴角泛起一絲漣漪。忘原關外,正是一派咄咄逼人之勢,隆帝心中明白,出關之前,必須先平定蠢蠢欲動的餘陽,才能避免強大的餘陽軍與嘯沙山結盟,才能避免後院起火。他,必須排除萬難,去除北方威脅,平安關內。
如此決心,在他眼中閃爍奇妙的光,那道光緩緩掃過眾人,帶著森森寒氣。所到之處,無一人敢言,無一人敢抬頭。
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陷入脆弱的寂靜之中,每個人都屏息凝神,仿佛用力呼吸也會震碎著不堪一握的寂靜。
四海內外,似正泛濫驚濤波瀾,人人陷入自危。
再勸無益……
散朝後,段虎心中隻剩下這句話,不斷響在耳畔。隻是縱然如此,他還是不能甘心。
在禁城最高的露台,白玉欄杆內,隆帝倚欄而立,先是望向遙遠的忘原關,又遠眺那靜默不語,卻似乎有千言萬語的流雲閣,最後,憂心忡忡地瞧著西麵遠天,似乎想望見那遙遠的餘陽。然而,除了流雲烈日中若隱若現的帝都街道,餘陽遠得絲毫不能瞧見。倒是那雲遮霧罩的繁華帝都,如今更像是天上人間了。
隆帝望欄杆外白茫茫一片,覺得天地也混沌了,他心中也隨著飄散雲霧混沌了。近些日子,年少時光總不斷浮現在夢境之中,清楚卻又朦朧,然總能看清親兄弟們的麵孔,最是縱情得意。
兄弟……血親……
隆帝煩躁起來,這個年逾六旬的老人,無法遏製衰老下去了,任他心中豪情,卻隻剩力不從心。他的抱負,他“平四方、富天下”的抱負,甚至是踏足東海和西南的抱負,終究是來不及了。他至高無上,他萬人敬仰,他坐在這鑲金龍的寶座上,卻無法和歲月辯白。
他隻覺困頓非常,孤獨無比。
“陛下,盛平公來啦,正在殿外候著呐……”太監陸福順一路小跑,穿過水晶珠簾,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