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雪化去那日,天氣冷得出奇。化雪之時,萬物露出本來麵目,吸盡餘溫,隻剩寒冷。
泰平殿內,群臣激昂。人人都道,餘陽城不可姑息。
此時,驍騰軍正駐紮在玉門關外,由大將何青統領。如今,誰去軍中指揮,親征餘陽,一時間,群臣各個舉賢不避親。
有人舉薦大皇子大原王,多年來在泰川平原上,沃野千裏,百姓安泰。有人立刻反對,大原王不曾在軍中,不宜對戰餘陽。幾個老臣舉薦了二皇子,帝卻甚覺不妥,二皇子雖恭謙,但素來文弱,不宜擔當此任。
西冷王則保舉三皇子。三皇子中平王,早年在中平軍中戍邊,與將士同吃同住,軍中威望,一向他人難及。若他掛帥,為驍騰軍主帥,揮師餘陽,定能大勝。
西冷王辯白了這番,眾人亦難有異議。四皇子早夭,五皇子年幼,雖其他人陸續保舉幾員大將,更有人保舉幾位郡王,或年壯王爺,但多數朝臣亦感,若皇子親征,必然軍心鼓舞,無往不利。龍椅上的隆帝,發已然花白,聞滿朝文武七嘴八舌,見人影遙遙晃晃,隻覺眼前一片虛妄,所有人變得格外遙遠模糊。
這一番爭論,竟是論了整個早上。最後,定下由三皇子中平王掛帥,即日前往驍騰軍。大將軍何青與衛將軍顧滄溟為左右副將,鞍前馬後,不得有誤。
中平王踏上征程那日,天空竟又零零落落,飄起了絲絲細雪,不仔細分辨,卻看不出來。
他出宮門時,回頭再望,高拔城門,人山人海,百官送行,百姓遠遠觀望。連隆帝,都親自送到殿外,與他飲過一盅美酒。那日裏,他的父皇,看起來,竟像是更蒼老了些,卻隻用了幾日的光景。花白的頭發,在新冬寥落的飛雪裏,顯得更加灰白。
衛將軍顧滄溟,遙望隊伍頭頂飄著的皇族旗幟,金黃威武,在灰淒淒的天空下,卻隻覺寂寥。一大隊人馬,就這樣壯麗地往西去了。宏偉禁城,一點點消失在了身後。
涼風穿過大殿,正是飛雪不已。群臣散去的泰平殿裏,隆帝兀自孤坐,望著空空蕩蕩的大殿。他的心,寒戰陣陣。如今,若除去餘陽,便如同搬去了一塊巨石,嘯沙山上,還有更大一塊,忘原關外,那狼子野心的八部王,則是最大的一塊。唯一欣慰的是,他即將收回餘陽大軍,他終於舒心地笑了,他佩服自己的果斷和英明。
他這一生,終究疲倦,敵人,鬥不完的敵人。四海之內,盡是窺視皇位之人。這龍椅,天下人,誰不豔羨。可坐在上麵,也不過是一把鑲了金,描了龍的椅子。怎麼這個道理,天下人竟不懂?他自己,卻也不懂。為了這把椅子,他已經筋疲力盡。可是他還是強打精神,他不能麵露倦色。倦色,便是他人尖刀,正無時不刻,抵在自己的喉嚨上,一不留神,就丟了性命。帝想到這裏,又想起了自己那遠在關外的小女兒,仁清公主。
他不由想,若他們隻是田間農戶,他最疼愛的小女兒,是不是就能嫁得如意郎君,一家人天倫之樂?可如今,他身為帝王,東海要安定,西陲不可隱患,西南有蠻族,北方有虎視眈眈的八部落。為了這一片中原安寧,他不能絲毫意氣用事。
寒冬凜冽,餘陽城上空,煙淒淒的灰雲,一縷縷飄蕩,伴著細小的雪花,紛紛揚揚,緩緩飄散。此刻,城主太叔慮行,正焦急等待派出去的一波波探子歸來。
“城主!平安山莊不肯援手。”
“城主!盛平公稱無力回天,請城主放棄抵抗。”
一個個絕望的消息傳來,一波波探子無功而返。
太叔慮行仰天大笑,歎道:“十四弟所言不錯!果然無一馳援!”他想起北原王那夜之言,不由喟歎大笑。
“城主!城主!不好了!”一個焦急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將軍何博在水晶簾外拜倒:“城主,帝都發兵了!後半夜,驍騰軍已經在城牆下安營紮寨!末將已命城門已經緊閉,此時便點起烽火台罷!”
太叔慮行一驚:“這麼快?掛什麼旗?”
“回城主,必然是皇家親征,正掛著金龍旗!”
“金龍!”太叔慮行心裏一沉:“你先去點烽火台罷!”
何博退了出去,太叔慮行已經提起精鋼大刀,往城門趕去。
離城門二三十裏外,果然豎著一麵金龍旗,為首的將軍身披戰甲,頎長俊拔。那將軍正是三皇子中平王,他遙望見城門高牆上立著個氣宇軒昂的身影,周身夜黑,如同一隻大鷹,風中傲立。他料定那便是太叔慮行,心中不由讚歎,果然是氣勢非凡,帝王之姿。
中平王羈勒了嘶鳴戰馬,朗聲叫道:“餘陽城主太叔慮行,帝命你即刻開城門,出餘陽,隨本王回帝都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