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戰前的最後一日,來得格外迅速。清晨第一道光照進呂信一夜大敞的窗,冷清清,淒迷迷,將他沉靜的麵孔照得格外寂寥。
他兀自在有點涼也有點暖的晨光中醒來,精神飽滿,他顯然正從養精蓄銳中醒來,雙目明銳。於他,今日是非同尋常的一日,成功成仁都不能改變那極微小的生機。他知道,想要飛出阿木德那禁衛森嚴的大帳,是何等艱難的一件事。
然而,他終究篤定自信地坐起身來,陽光灑滿他的側臉,漸漸溫暖起來。他的眼睛,越來越亮,微微垂目,斜睨枕畔那柄雪亮的大刀。
江湖客,有幾人敢夜不枕刀?刀也好,劍也罷,枕畔永遠閃著凶光,永遠在凶光中忐忑入睡,便是江湖客漂泊的一生。他呂信,亦不例外。
心底裏,他永遠都是燕門後人,沒有燕門,便沒有他呂信。此刻,他輕輕抓起那把隨他多年的大刀,想起了燕雨前“君子有擔當”的諄諄教誨,心中豁然開朗。他知道,燕雨前九泉之下,一定同意他的決定。天下大亂之前,一己之身,能為能做的,或許不過如此,卻是君子之擇,亦是君子之責。
出征前的最後一個清晨,整座草原嘈雜異常,送行之人,整裝軍隊,一切似乎井井有條,卻又顯得非常混亂。這一日的晨光非常明媚,明亮燦爛的陽光灑滿整個夏日草原,點桑花金黃綺麗,在青草間搖曳。
呂信一步踏出大帳,身負雪白大刀,抬頭迎上那金暖的煙陽光,不由微微一笑。他大步而去,步步生風,暗自打量一番。不遠處的軍營已經燃起濃煙,嚴陣以待的軍隊,早已開始最後的準備。他忽然感到一陣焦慮,不由加快了腳步,向著軍寨高拔的大門趕去。
他知道,此刻阿木德必然正在軍中,部署檢視,隻待出征。再也沒有人,能阻止這誌在必得的草原之狼,除了……
他的腳步越來越快,不覺間已經冷落氣喘,他的心,正忐忑不安地震顫,雪白的大刀,在他背後閃著雪光。
營寨大門,在越來越濃的陽光中,若隱若現,寨門內影影綽綽,人影來往,顯然格外忙碌。
呂信一步踏入大帳,來不及與迎麵而來之人招呼寒暄,便直奔阿木德的軍帳而去。
果然,此刻的阿木德,方才檢視軍陣歸來,還未來及摘下背後大氅,正端著金燦燦的酒杯豪飲阿日裏。阿納肅立在側,似乎在等自己的主人喝夠美酒,摘下大氅,神色非常恭順。
呂信來到帳外,已經投過那大敞的門,瞧見了裏麵的阿木德,見他酒飲得痛快,神色亦是頗為滿意,不由心裏一沉。
他知道,出征的軍隊會在明早清晨開拔,浩浩蕩蕩往忘原關去。八個部落集合的精英,手持斧鉞,各個都是精裝彪悍的草原猛士。
沉著如呂信,此刻亦覺時不我待,焦慮萬分。
“讓他進來!”兵士還未通報,阿木德已經在餘光中瞧見了呂信,遂大笑道,將手中酒杯遞給阿納,又解下了大氅,放在阿納另外的手上,自己鬆鬆筋骨,方才心滿意足地坐在那鋪著獸皮的椅子上,笑望呂信。
“大王。”呂信恭敬一拜,垂目肅立。
“你來了,不錯,本王正要你親眼瞧瞧,這大軍陣勢,當真令人振奮。”阿木德心情大笑,朗聲道。
“臣方才路過軍陣,已經看過了。”呂信微微一笑,沉聲道。
“如何?”阿木德得意笑道:“比起忘原關駐守的中原軍,如何?至於平湖王那些親軍,各個都是廢物,不足為懼!”
呂信雙目一閃,但笑不語。
阿木德饒有興趣地瞧了他一眼,從阿納手中接過一杯新添滿的美酒,呷了一口,笑道:“看來,你不同意本王的說法?”
呂信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他不言不語,便勾起了阿木德的好奇之心,那高座上似乎勝券在握的草原之王緩緩挪開送到嘴邊的酒杯,眼神變得更加集中,瞪著呂信波瀾不驚的雙眼。然而,呂信微微垂著頭,目光深藏不漏,隻見一張微笑的嘴角,浮現一絲奇妙寒意。
那一絲寒意,沒有逃過阿木德冷銳的眼睛,他忽然放聲大笑,朗聲道:“看來,你呂信有高見,不妨說出來。”
呂信一拱手,緩緩抬起頭來,雙目沉定,在他抬頭的一瞬之間,嘴角那絲寒意便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頗有深意的笑意。
二人目光相接的一瞬,均無退意。阿木德凝視呂信,似是非要聽到所謂“高見”,呂信也正盯著他,眼中毫無懼色,片刻間,他緩緩開了口,聲音沉著冷靜,分析道:“回大王,臣鬥鬥膽說,平湖王的親軍,並不是廢物,他們不過是韜光養晦,故作荒廢,怕的是龍椅上的皇帝心存嫌隙。就臣所知,那些親軍,每一個都是平湖王親自選拔,在密營裏艱苦訓練出來的。他的親軍人數並不龐大,卻能以一敵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