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的中國公學,人心渙散,風雨飄零。
正如胡適所說,“中公學風真不壞,而十九年下季的風潮使不良分子與浮囂分子得出頭做主,遂致大亂而不可收拾”。大亂之後,校董會無力掌控局麵,隻得拱手將大權讓渡給了教育部。
政府勢力的介入,雖然暫時平息了風潮,卻成為一隻“無形之手”,或多或少影響著原本應該獨立的大學決策。而兵燹之災,更讓飄零中的中國公學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吳淞校舍。
1932年8月,劫後餘生的中國公學校董會決定停辦學校。後來,雖幾經複校努力,均告失敗。至此,中國教育史的一段傳奇畫上了並不完美的句號。
朱經農:犧牲自己,來作緩衝
推選朱經農執掌中國公學,是胡適最先提出的。1931年1月23日,在奉勸馬君武辭職的同時,他寫了一封信給蔡元培,“談中公事,我主張推朱經農長中公”。
朱經農,原名有畇,改名經,字經農,祖籍江蘇寶山,1887年8月生於浙江浦江縣城。1904年到日本留學,後因反對日本政府頒行“取締規則”,毅然返國,就讀於中國公學,與胡適、任鴻雋同班。1908年,因對中國公學三幹事擅自修改學校章程不滿,朱經農、羅毅等人組織校友會,與校方相抗衡,被定性為“有意破壞公學”而遭開除。朱經農一氣之下,帶著167名同學集體退學,創辦新中國公學,被推舉為三幹事之一,邊當學生,邊當教員。由於學校經費困窘,朱經農一度壓力過大,神經錯亂,跳河自殺,幸好被人及時救起。
新中國公學歸並中國公學後,胡適一度思想消沉,墮落潦倒,朱經農作為兄長還規勸過他,為此後來胡適寫有《朋友篇——寄怡蓀、經農》一詩表達感激之情:“少年恨汙俗,反與汙俗偶。自視六尺軀,不值一杯酒。倘非朋友力,吾醉死已久。”1916年,朱經農赴美留學,與胡適有了更多往來。胡適關於文學革命的八項主張,剛醞釀成熟,便喜不自勝地寫信告訴了朱經農,可見兩人關係之近。
1921年回國後,朱經農曾先後在北京大學、商務印書館、滬江大學任職,後到教育部任普通教育司司長、常務次長。在教育部任上,對中國公學立案、辦學等頗為關注,暗中給過不少幫助。對於政府勢力介入大學,幹擾辦學獨立,朱經農是頗為不屑的。1931年2月1日,他曾寫信跟胡適“私談”:“現在中國的政客,看見教育界有一種潛勢力,所以都想來操縱教育。前年政學係之於北京農大、法大,研究係之於上海中國公學、自治學院等,都是想做‘一色清一番’。現在國民黨如果想黨化國立大學,也未必有好結果。大學校不是軍隊,不能不容許學者思想自由與講學自由。若排除異己,則除善阿諛者外皆不能自安。現在報紙發表的文字,把一個校長弄得乃聖乃神、乃武乃文,我看了之後,不知什麼緣故,總覺得有點肉麻。”1
命運,往往充滿巧合。寫完這封信沒多久,教育部臨時接管中國公學,急需物色一位各方都能接受的新校長。可能是胡適向蔡元培的推薦起了作用,實際主持教育部工作的陳布雷四次托人前往遊說朱經農出任校長,後又親自上門勸駕,但一直未能說動朱經農。
朱經農有很現實的考慮。自兄長去世以後,他的家庭經濟負累較重,當時在考試院任職,每月可拿400餘元的薪水,支持兩個家庭用度“猶感竭蹶”,如今要他放棄這樣的職位,去選擇月薪隻有200元的校長職務,實在為難,“故再三堅辭,仍不獲諒解”。
陳布雷沒有放棄,繼續遊說,蔡元培、王雲五等人也不斷勸說。朱經農最後答應,如果蔡元培或於右任同意出任校長,他願意以副校長資格暫時幫忙。蔡元培當時正被“擁馬派”攻擊,一心隻想退出,不願來收拾這個殘局。於右任之前到校,本來就抱著臨時維持的心態,在遭到抵製後也不願再過問中公之事,於是推薦好友邵力子出任校長,得到校董會同意。邵力子提出,要他出任校長可以,但必須請朱經農出任副校長。
事態相持之下,王雲五向朱經農出示胡適寫給他的信,對多數好學青年失卻求學機會深表惋惜。朱經農看後,當晚即決定出任副校長,“然個人之利害,個人之痛苦,已無法顧及矣”。
本來朱經農考慮在考試院考選委員會繼續兼職,每周兩邊各待三天,這樣可以保證經濟不致發生大困難。但考選委員會委員長邵元衝稱“專門委員絕無兼辦學校之可能”,無奈之下,朱經農隻得辭職,專心到中國公學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