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節 春夢了無痕(1 / 2)

天色已晚,夜風凜凜,不知從何時起,趙德容悄然立於堂下,似等待,又似提醒。楊易有所醒悟,他已經逗留太久,前半生才講了一半,胸中雖有萬語千言,卻不敢再耽擱魏宗主的時間,他刹住話頭,意猶未盡道:“宗主明鑒,下劣就這樣與東海派慕容靜走到了一處,為了泄憤,為了向羊桑桂報複,下劣喪心病狂,趁河朔羊氏齊聚魏博祭祀先人之際,引狼入室,東海派高手暴起殺人,滿門上下三百多口慘遭橫禍,無一幸免。”

直到此刻,魏十七才第一次開口道:“你後悔嗎?”

楊易沉默片刻,咬牙道:“事後下劣也問了自己千百回,但每一次的回答都是不後悔,屠盡羊氏滿門,無論為慕容靜,還是為自己,都不後悔。”

魏十七“嗯”了一聲,既不意外,也不憤慨,這世間沒有兩片樹葉完全相同,羊摧就是那顏色不一樣的煙火,因緣際會,借刀屠滅羊氏,將脫手之物再度收入囊中,隻是人算不如天算,羊氏就此分崩離析,他兩手空空,什麼都沒撈到。

楊易道:“下劣雙手沾滿鮮血,拜伏在慕容靜的石榴裙下,鐵了心當她的傀儡,慕容靜也沒有食言,傳下‘獅吒功’,答應回到東海三島後,稟明掌門韓映雪,將下劣收入東海派門牆。但世事每與願違,這一切都沒有發生,東海派牝雞司晨,倒行逆施,中原武林早將她們視為眼中釘,肉中刺,豈能容一幹女子騎到他們頭上!他們打著匡扶正道、弘揚正氣的旗號,結成同盟,遣精銳好手一路北上,明裏清剿東海派,暗中瓜分羊氏產業,行徑與飲馬幫並無二致。”

“東海派死傷慘重,慕容靜沒料到中原武林的反撲竟如此猛烈,大有趕盡殺絕的苗頭,勢不可為,她隻得且戰且退,乘海船匆匆駛入東海,途中又遇到暴風雨,一忽兒拋上浪尖,一忽兒跌落漩渦,三番五次,幾乎葬身魚腹。”

楊易臉上流露出緬懷之色,那些朝不保夕的日子,與慕容靜朝夕相對,耳鬢廝磨,顛沛流離雖苦,卻感覺甜蜜。他一生從未如此充實,好比曠野遊人為瘋象所逐,走投無路,手握樹根縋入井中,井口有毒蛇,井底有毒龍,黑白二鼠啃咬樹根,此刻樹上滴落五滴蜂蜜,落入遊人口中,甘甜的滋味令其忘卻一切恐懼憂愁。

“暴風雨終於平息,海船艙破桅折,半沉半浮隨波逐流,好不容易回轉三島,又遭遇一場滅頂之災。蜚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東海派奉鄧去疾之命屠滅羊氏滿門,換來的卻是淮揚水師炮轟三島,殺人滅口,韓映雪屍骨無存,慕容靜香消玉殞,東海三島被夷為平地,逃得性命之人寥寥無幾。下劣命不該死,藏於礁石縫隙中,僥幸活了下來,無船渡海,隻能留在島上苦捱。”

“無有補給,坐吃山空,島上淡水不缺,食物卻少得可憐,鳥獸吃完了剝樹皮,到後來連樹皮都沒得吃,人與人相食,那時下劣‘獅吒功’大成,脫胎換骨,‘百裂拳’平添十分威力,將他們一個個都打殺了充饑,東海三島之上,隻剩下劣一人。人吃完了,下劣本當餓死,幸好得‘雲丹砂’之助,漸漸習得辟穀之術,日飲山泉數升,便可不饑不寒,奔走如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