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留意到申元邛的是觀鶴樓的掌櫃鄧元祥。
他出身微寒,從跑堂的夥計做起,一步一個腳印,花了整整二十年才得到東家的認可,力排眾議,提攜他成為觀鶴樓的掌櫃。鄧元祥又迎來送往整整三十年,見微知著,手腕高明,眼光尤其老辣,從來沒看走過眼。他最為得意的經曆是招待微服私訪的大皇子,不動聲色,又細致入微,從此得到達官顯貴的青睞,尾大不掉,連東家都動不了他。
鄧元祥並沒有得意忘形,他娶了一妻一妾,多年來沒有子嗣,也不打算收螟蛉之子繼承香火。他親口跟東家說,這些年身子骨不行了,請東家及早物色人選,跟著他做幾年,等接手了觀鶴樓,他準備告老還鄉,頤養天年。東家聽了很欣慰,覺得觀鶴樓能有今天,鄧掌櫃功不可沒,既然他如此知進退,做東家的也不會虧待了他,至於誰來接手觀鶴樓,他早有打算,等過了年關,他最小的兒子會到觀鶴樓端茶拜師,跟著鄧掌櫃好好學幾年。
就在離年關還有三四個月的當兒,申元邛回到建南,故地重遊,登上了觀鶴樓,點了幾道菜,一壺酒,神情淡淡的,拒人於千裏之外。
觀鶴樓乃是建南數一數二的大酒樓,價格高昂,非大富大貴之家負擔不起,像申元邛這等孤身客鳳毛麟角,難得一見。鄧元祥第一眼就覺得此人身上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味道,低
頭琢磨,隱隱覺得有些麵善,搜腸刮肚尋思了一回,記起他是珠寶商申無疆的獨子,曾與一幹官宦子弟往來,穿針引線,做些小買賣。
多年未見,若非鄧元祥記性好,過目不忘,哪裏還想得起這等小人物。聽說申無疆纏綿病榻,客死他鄉,不知此子有了怎樣的機遇,竟脫胎換骨,判若兩人,他暗地裏叮囑夥計小心招呼,酒菜杯碟都用最好的,切勿怠慢了客人。
無移時工夫,夥計麻利地奉上酒菜,一盤蒸鹿尾,一盤蝦米煨蘿卜,一碗四肺湯,後廚大師傅親自操刀,原是為謝司空宴請同仁準備的,臨時挪用一二。申元邛神情自若,望著街景自酌自飲,酒是上好的羅浮春,入口清冽甘美,終究隻是凡品,未可與仙酒相提並論。想起百花釀,就想起落花島,想起碧霞子,申元邛微微歎息,光陰如流水,往事不可追,大夏的繁華恰如烈火烹油,不知什麼時候就會重蹈羅刹國的覆轍,頃刻間化為烏有。
申元邛酒量甚大,不緊不慢喝掉兩壺酒,菜已所剩無幾,正打算再點幾道,鄧元祥命夥計奉上大師傅的新菜的“一品鍋”,笑容可掬,自稱是觀鶴樓的掌櫃,請客人品鑒一二。申元邛自然認得這位觀鶴樓的老掌櫃,見他如此殷勤,微微頷首,笑納了他的一番好意。
民間逢年過節煮一鍋大雜燴,熱騰騰全家圍坐,老少一齊享用,為討口彩
,名之“一品富貴鍋”。湯底用雞鴨湯,蛋餃曰“金元寶”,鴿蛋曰“銀圓寶”,蹄髈曰“一團和氣”,鴨翅曰“鵬程萬裏”,冬筍曰“節節高升”,粉絲曰“福壽綿長”,雞頭雞尾曰“有始有終”,火腿腳爪曰“平步青雲”。觀鶴樓原本沒有“一品鍋”,謝司空出身微寒,懷念舊時情結,特地關照了鄧掌櫃,後廚才勉為其難添了這道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