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閣中,一燈如豆。
餘瑤趴在桌上,頭枕著胳膊,眼神迷離,似乎在暗自哀憐,又似乎在懷念遠方的良人。手旁點著一盞造型古樸的油燈,作蓮花之形,燈焰在她眼眸中搖曳,透出熙和的暖意。那是郭臨川離去後,五行劍宗的宗主樸衛著門下弟子送來的蓮華燈,能緩解她體內的雖不如暖玉對症,也是難得之物了。
送燈來的弟子,乃是之前見過兩麵的李暮和趙-榮之,他們都出身仙都,投在昆侖旁支禦劍宗門下修行,後來被秦子介秦長老索去,成為五行劍宗的弟子,現在回想起來,樸衛之所以這麼做,恐怕是為了郭臨川。
掌教也好,鉤鐮宗的陸宗主也好,五行劍宗的樸宗主也好,都十分看重他,按理,她應當好好利用這層關係,為了報仇和宗門的複興,全身心地投入,不惜sè相籠絡住他——大概很多人是這樣想的,是這樣希望的,可她偏偏覺得別扭,總是過不去心中的那道坎。
她並不吝嗇付出,哪怕這種付出沒有回報,她隻是希望,得到對方的一縷真心。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這個隱晦想法始終深埋在她的心底,連她自己也不明白。
蓮華燈連續爆出兩個燈花,這是吉兆,餘瑤忍不住微微一笑,伸出雪白纖長的手指,撫摸著青銅鑄就的花莖。
油燈之旁,擺著一座尺許高的屏風,那是郭臨川留給她的解悶的八女仙樂屏,屏風上繪有八名美貌的女樂,或坐或立,衣袂飄飄,彼此低低私語,猶如真人一般。
餘瑤慵懶地坐起身,以手支頤,屈指輕輕一扣,屏風中八名女樂吹奏笙笛琵琶、雲鑼,樂聲悠悠響起,如泣如訴,一名彈琵琶的女樂唱道:
看過了一場的煙火表演
我接受了你毫不眷戀的道別
突然間想起,你曾經許下的誓言
在這熙來攘往熱鬧的淡水河邊
從此不再相見,不再相見
你謊的眼象煙火
隻有短短的一瞬間,一瞬間
在過去的那些rì子裏,她修煉玄之餘,百無聊賴,就依著郭臨川所,把玩八女仙樂屏解悶,結果卻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郭臨川竟教會那彈琵琶的女樂唱一首新曲子,不同於“明月清風,良宵會同”,也不同於“冰肌玉骨清無汗”,不依曲牌,也不講究合仄押韻,字數長長短短,聽上去軟綿綿,怪怪的,不過,還是很好聽。
這是他留下的一個驚喜。
餘瑤細細體會詞中的滋味,有些惶恐不安,特別是“從此不再相見”那幾句,讓她暗暗擔心一語成讖。她不禁想,如果他就此消失,真的不再相見,她該怎麼辦?
先是鐵嶺鎮客棧前吟的那首詩,再是當下這首古怪的曲子,餘瑤覺得越來越看不懂那個男人。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在他的心中,究竟把自己放在什麼地位?這些疑惑讓她心情紊亂,連帶玄的進展也停滯不前。
反複聽了數遍,窗外夜sè已深,餘瑤微微歎息一聲,起身拴上門戶,麵朝門板呆呆立了半晌,心頭忽然一跳,她仿佛預感到什麼,匆匆再次打開門,果然看到了郭臨川風塵仆仆的身影。
望著他熟悉又陌生的臉龐,她有一種衝動,撲入他懷中,緊緊抱住他,述別來的思念和擔憂,然而矜持又阻止她這麼做,餘瑤臉上綻放出淡淡的笑容,歪著頭問道:“什麼時候回來的?”
“才到。”
“……這趟去蠻骨森林,一切都順利嗎?”
“很順利,平平安安回來了。”
聽到他的聲音,餘瑤的心為之悸動,她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指尖撫摸著他的眉毛,他的顴骨,他臉上的輪廓。
“不請我進去嗎?”
餘瑤這才意識到二人站在門口話,顯得很生分,慌忙讓他進屋,問道:“要喝茶麼?我去看看老孫頭在不在……”
臨川坐在桌旁,伸手輕扣八女仙樂屏,樂聲響起,恍若隔世。
餘瑤掩上門,那略帶憂傷的歌聲穿透牆壁,向夜空中冉冉飄去,顯得很遙遠,她抿起嘴角笑了笑,腳步變得輕鬆起來。
郭臨川聽著曲子,讓身體一點點鬆弛下來,疲倦漸漸滲出骨髓,他覺得很累。
當rì他被黎前輩一把推出須彌幻陣,恰好遇到尋覓而來的清明,清明帶他去見鶴山道人,二人就在黑龍潭中,重重水壓之下話,郭臨川將此行的奇遇原原本本稟告掌教,並呈上避水珠、夜明珠、傳音玉圭、如意船等諸物,以示自己不藏私。
他隻瞞下了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從土人族長金不換手中得到那枚稀有的赤玉匣。
鶴山道人靜靜聽他道來,從始至終不發一言,唯獨當郭臨川起黎前輩將月華輪轉鏡收去,才微微掀動眉毛,似為所動。
待郭臨川完,鶴山道人閉目沉思良久,這才道:“很好,你福緣深厚,結識了九頭鳥等一幹蠻荒異獸,又蒙師門尊長親自指點解禁術,將來的前途不可限量。不過黑龍潭下有破界碑一事,乃是我昆侖的不傳之秘,你既然得知,務必守口如瓶,切莫傳入外人之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