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捧著厚重典籍的神使,卻在這,幾乎所有人都瞪大眼,集中精神,琢磨正在發生的變化時,高聲朗誦,“沒有神的恩賜,我們的世界就是地獄!”
眾人也很給他麵子,都回過頭來,瞟了一眼。
神使似譏諷,似憐惜,似自慚,抬頭看向天空撇撇嘴:“神,為了阻止人世間的殺戮,引導世人進入極樂世界,耗費無數神力,驅除了嗜殺的邪魔,創造了如此繁多的生靈,讓我們子子孫孫都能在如此美麗富饒的環境中生活!神,還賜予每個人上百年的生命,去感悟,領會!為什麼,你們這些無知的愚民,麵對如此神聖的世界,你們就是不知道感恩,不知道醒悟?要吃的,五穀雜糧任你吃!要喝的,大江大河任你喝!要住的,木頭石料任你造!你們還有什麼不滿足?一天到晚,就知道你爭我搶,打打殺殺!這個世界會被你們毀了的!”他的高聲疾呼,這次隻引來幾個人不耐煩的怒視,“永享極樂的神靈,為拯救世人,在這本應是地獄的世界中,開辟出如此美好的世界,還留下登臨極樂世界的途徑——隻要我們持之以恒地攀登,總有一天,我們就會進入極樂世界!連這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妖怪,都知道,隻要人一出生,無論是死是活,都會加重自己的罪孽!你們呢——她剛才說的話,已經表明,她的仁慈,不再極限於人、獸,已經無限延伸至所有生靈!就是因為這個,神靈才允許她進入這個世界!神靈才賜予她,從這裏登臨極樂世界的機會!你們呢?看看你們,你們這樣下去,是永遠都得不到救贖的!”
神使的一大堆話,完全被忽略了,誰也沒有給他點反應——就算有人響應一下,他也聽不到——因為,被冰愛雪強行中斷的暴風之牢,沒有靜悄悄地消失,而是化為一個龐大的龍卷風,張開咬住地麵的大嘴,呼呼地肆虐,摧枯拉朽地毀滅森林,生吞活剝地吞噬人群,還有誰能聽到別人說話?
早已卷入這股浪潮的神使,沒有采取任何行動,依然捧著厚重典籍,連衣角都沒動動,坦然自若地站著,看著,“瞧!你們這就是自作孽!自墮因果輪回!”宛若手持定風神器的神,再凶猛的狂風一到他身邊,也得像見了主人的惡龍,規規矩矩地聽其安排,“仁慈的神啊,請寬恕這些無知的罪人吧!”掙紮著的小船們,眼看著就要被浪潮顛覆了,他才翻開典籍,用異常神聖的聖靈之音,似吟似唱地朗誦經文。身邊風平浪靜的區域,慢慢擴大——平靜與暴虐的對接屏障上,有無數,隻有在黑暗,或是接近黑暗的黃昏,才能看見的絲絲聖光,在跳動。
心平氣和的神使,完成了吟唱,看著已經融合為屏障的細微聖光護罩,及其保護下的兩米安全區域,滿是神聖的臉,多了幾許悲憫,無奈,多了一層細細的汗珠,疲憊:“糟糕!這些愚蠢的家夥,怎麼動用這麼強大的魔力,對手不過是一隻小貓而已啊!真是瘋了!這叫我怎麼救你們啊?”
暴虐的風,不管是自然形成的,還是人為的,隻要有障礙物阻擋它,隻要失去了產生流動的勢能,總會平靜下來的。
在瓊怒江製造的山洪傷痕附近,出現了一個垃圾堆放場。在這黃昏已盡,夜晚來臨的時刻,有一顆光芒微弱的寶石露出了圓潤的一端。剛剛離開這個端點的樹枝,帶著沙沙響的樹葉,滾到一個凹槽裏,壓斷了自己和同類幾條傷重的樹枝,幾聲清脆的啪啪響聲,在垃圾堆裏回蕩。啪,那顆寶石再也抵擋不住黑暗的侵蝕,化為點點粉末,落進垃圾的縫隙裏——失去支撐的垃圾,嘩啦啦跟著傾倒下去。
“地獄重新降臨,神靈卻已離去!邪魔趁機肆虐,生靈萬千凋零,唯有虔誠祈禱,尚有一線生機!”喘著粗氣的神使,推開掉下來的垃圾,氣喘籲籲地爬上垃圾堆,“感謝神!願神寬恕你們!願你們的靈魂都能登臨極樂世界!”
嘭,嘭……神使的祈禱聲點燃了垃圾堆裏的希望之火,一個個狼狽不堪的死屍,又變成了活人,掀開腦袋上的垃圾,爬了出來——精疲力竭地坐在剛才還屬於自己的墳墓上,整理身上的破爛布條,聆聽神使的祈禱。
“愛雪,你不要緊吧!”彈指佑愛緩過一口氣,問懷裏的妻子,“我剛才,太——”
“別說那些了,小康呢?小康在哪裏?”翻身,揮動魔法棒,在垃圾場上轉圈呼喊。
“媽!我在這裏!”艾小康沉悶的聲音,從一堆垃圾裏傳出,在周圍休息的人,火燒屁股一般,紛紛跳起,跌跌撞撞地向遠處奔逃。
“妖女,你真的還沒死!”酒已狂的聲音從另一大堆垃圾中傳出,跟著就是一陣地動山搖,一朵巨大的花蕾衝破阻攔,迎著漫天的星光,快速綻放,露出來的不是花蕊,而是酒已狂和他帶領的丐幫幫眾。
劈裏啪啦,冰愛雪不停地揮動魔法棒。一縷縷輕風,仿若縹緲的煙霧,悄無聲息地鑽進垃圾間的縫隙,溫柔地纏繞,包裹住,抓住垃圾,然後輕輕地往上抬,最後性格大變,蠻橫地丟到一邊——完成這一切後,性格又再次變化,動作放緩,形態漸散,嫋嫋趨近,再次溫柔地捕捉獵物。
在星光下,依然金燦燦的,除了剛被挖出來的艾小康,這個垃圾堆放場裏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了。
衣衫依然齊整,發髻有些瘋癲的冰愛雪,蹲在艾小康身邊,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會罵,一會歎,全然是個心焦的母親樣;幾乎****的身體,滿布傷痕,血跡,卻依然筆挺站著,與酒已狂對峙的彈指佑愛,一點一點地移動到母女身邊,忍住解開心結的饑渴,求援地找尋族人;本應整齊劃一,一個示意就雷厲風行的風神兒女,卻一個個靜若寒蟬,拖著狼狽的身體,互相靠攏,樹起耳朵用心傾聽,卻沒有一點前去支援的意思;早該出現的亂落梅,依然沒有聲息,不知是被困在哪個垃圾堆下了,還是已經向風神報道去了——原本實力強勁的這一幫人,似乎已經變成各懷心思的散沙。
“媽,我為什麼還沒死啊?是你出的手,還是梅姨?”發現自己被困在一個硬邦邦的石繭裏,艾小康暫時放下了殉道,“哎,眼看著,救贖就要降臨,卻被你們狠心打斷了——你們這樣做,是害我啊!你們還是趕快放開我吧!”
“傻孩子,你說什麼呢?我們誰都沒有出手阻撓你,是風神,是一直護佑著我們的風神,阻止了你!”冰愛雪恨死這冰涼光滑的硬殼了,她不能傳遞母親最為廣闊的關懷,她不能撫慰女兒身心的創傷,她不能,她甚至不能真真正正摸一摸跟前的女兒……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這個該死的硬殼。“你是被那個叫貝多葉的妖怪蠱惑了,她要吞噬你的靈魂,奪取你的肉身!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是我沒有保護好你,讓你被邪魔迷惑了!你一定要原諒媽啊!”手中的魔法棒伴隨著高昂的懺悔,凶狠地射出一道道風刃,刀劈硬殼的鏗鏘,混雜於嘶喊聲中,令艾小康難以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