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是馮嫽從董府帶了來的,年方十二、三歲的樣子,手中端了一個小木圓盤,裏麵是一個玄色陶杯,湯色杏黃清澈,行動中伴有幽幽蘭花香。
“姐姐,深夜不易飲茶,既然要喝,這是白芽奇蘭,師傅專門囑咐了帶來的,頭道茶已經倒了,這是二道,倒是滋養些。”
“難為你想得周到,放下吧。”
“那邊院中公主的琴聲悲切又有風骨,倒不是個隻知傷春悲秋的吧。”
“嗯,解憂公主是個有誌氣的,雖然為身世感歎,到底是珍重自愛的,將來必是要有一番作為,方才不辜負了她。”
“這曲子也不是孔老夫子穿鑿的什麼蘭之猗猗,揚揚其香。不采而佩,於蘭何傷,明明是盼著被人采,偏又說自己是猗蘭,不被采,也自顧自的香。這曲子聽著倒是新鮮,姐姐可知道由來?”
“如今皇上獨尊儒術,可不能胡言,孔先生的《碣石調。幽蘭》豈能亂評?”馮嫽搖頭笑罵著這丫頭,也是半嗔半笑之意“不過這首曲子你沒有聽過也是自然,這是墨子廣陵琴派的悲絲,意思是潔白的絲,容易被其他顏色所染,人在塵世間,也是周圍接觸到什麼就會沾染到什麼,改變了人最初的心意,取自潔之意。”
“墨子?這琴自是高雅,不是孔子就是墨子,在家中常聽的姐姐也常奏琴,有點兒象,又不太像。”
“這丫頭怎麼琴瑟也分不清,七弦琴,琴瑟常合奏,單獨拿出來,也能分別成曲。這琴傳說為“伏羲“所造,這瑟古時候是五十弦,上古的時候,黃帝令素女鼓瑟,聲音婉轉悠長,情至深處,聽的黃帝悲傷不能自已,淚流不止,於是雙手將瑟舉過頭頂,一破為二,於是瑟就改為二十五弦。琴隻得7弦,因此高士聖賢,常隨身攜帶,隨處撫琴明誌罷了。”
“原來是這樣,如此我可懂了,再不能指琴為瑟,指瑟為琴了,多謝馮先生賜教。”
“你這丫頭,快睡去吧,這都幾更了,還在這裏和我磨什麼嘴皮子,仔細皮緊了,我回了師父,攆你回去,不帶你出來了。”
“可別呀,姐姐,好姐姐,這就睡去,可別惱了。”小丫頭笑著自顧自回房睡覺去了。
屋內安靜下來,馮嫽啜了一口茶,站起身來走到明月圓形格子窗下,抬頭仰望著天邊銀鉤一樣得月牙,想起今日解憂說的話來,不由思忖起來。
馮嫽本是少翁之女,在家翁被誅之前,曾經為她計算過紫薇星盤,為保後代幸存於人世間,將她提前托人從後門用裝水的車子運了出去,交董仲君撫養,女扮男裝,隻扮作董家學道的小童子,跟著學習,因聰慧出眾,很快就又學了胡語,雜七雜八的學的不少。
隻是年齡越來越大,繼續在男人群中也難以拋頭露麵,這次能有機會來暗中教習解憂公主,倒也是個機緣。
解憂今日提出想讓馮嫽共同出西域有一番作為,馮嫽並沒有表態,心裏在暗暗思忖,也許這也是條出路,但是時機未到,也不急於一時。
馮嫽一夜未眠,在天剛有點蒙蒙亮,深邃微白的天空中,她無意間發現,西方白虎七宿中的畢月烏微微發亮,與危月燕公主位似有相扶相助之意。
見此景,馮嫽仰頭四望,此時天邊吐露出青銅色,四周樹影在微微顫動,四處都籠罩在神秘的薄明中。便取了長劍在手,換上碧霞雲紋聯珠劍衣,迎風裙裾飄飄,在院中靜立。
雲霞升起來了,從那重重的綠葉的斡隙中透過點點金色的彩霞,樹影間映出一縷一縷的透明的淡紫色的、淺黃色的薄光。
那樣的晨光如水,也唯有這般的晨光,才能不在這樣的女子麵前自慚形穢、失了光華。
劍若霜雪,周身銀輝。雖是長劍如芒,氣貫長虹的勢態,卻是絲毫無損她溫潤如玉的氣質。
劍氣如同被賦予了生命,環她周身自在遊走。
帶起衣袂翩躚,頃刻間讓人產生一種錯覺:仿若這般舞劍,她就欲乘風歸去一般。足不沾塵,輕若遊雲,隻覺得是哪裏的雲彩不小心飄落了凡塵。
今有佳人馮嫽女,一舞劍器動四方。
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
爧如羿射九日落,嬌如群帝驂龍翔。
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這邊馮嫽難眠,那邊的解憂公主也隻是借著琴案,略伏了一會兒。
天未亮時,解憂心中思緒萬千,難以入眠,遂起身更換了短衣,看離著約好的習劍時辰也差不多了,也沒叫了如意她們,自己輕手輕腳背挽了劍到馮嫽的別院去,打算在那裏等待馮嫽。
沒想到別院的角門已經開了一條縫,挑了門閂,打了門環,木門悄無聲息的打開,借著朦朧的晨光,解憂看到一團銀光之中,正是馮嫽劍繞其身,風采飄揚,不由驚歎,如此劍術,哪裏是自己一時之間能夠練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