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賴在地上的黃輕鳳依舊在裝死,隻是這次她耷拉著的腦袋垂得更低,小牙也齜得更利落了。黑耳姥姥瞥了她一眼,沒好氣地一戳拐杖,肅然嗬斥道:“黃輕鳳!快起來聽命!你還想裝死到什麼時候?!”
黃輕鳳頓時渾身一顫,死也不敢再裝了,慌忙爬起來對著黑耳姥姥磕頭:“姥姥饒命!姥姥有話隻管吩咐,輕鳳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哼,若不是你母親哺育飛鸞有功,今天我豈能饒你性命!”黑耳姥姥瞪了戰戰兢兢的輕鳳一眼,囑咐她道,“今日我派你和飛鸞出山,你當謹記肩上重任,必須處處照料好飛鸞,不得忘了本分!你聽明白了嗎?”
“姥姥放心,輕鳳若有違背,天打雷劈!”黃輕鳳心中暗喜,忙不迭叩了幾個響頭,將黑耳姥姥的吩咐都答應了下來。
在場隻有灰耳姥姥麵露難色,不知該怎麼安慰失去魅丹的翠凰,她訥訥張開口,還沒來得及說上點什麼,卻見翠凰頭也不回地離開,徑自消失在內殿。
“這孩子,”黑耳姥姥看著翠凰不聲不響遠去的背影,也隻能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也怪我把她寵壞了……”
此時已是十二月隆冬,這一晚驪山狐族施展了雪幻術,讓驪山一帶紛紛揚揚下了好大一場雪,翌日清早但見數百裏峰巒銀裝素裹,隻有華清宮裏的溫泉水還在騰騰冒著熱氣。
當然,狐族施展這幻術可不是為了給唐敬宗遊玩助興用的,這一夜的大雪籠罩住方圓五百裏的地氣,細細的雪花浸潤了寒冷的空氣,也迷惑住了皇帝和護駕的文武百官的神魂,使他們相信如今的大唐自他們出生起,就存在著一個名叫浙東的屬國,而浙東國今日將向天子進獻兩位國色天香的舞女,進貢的隊伍也早在昨天就抵達了驪山的行宮。
於是我們年少天真的唐敬宗李湛一早醒來,睜開眼第一句話就是笑著問身邊的宦官道:“今天浙東國送來的舞女就要到了吧?”
李湛說得高興,他的貼身宦官劉克明便也笑嘻嘻地回道:“回陛下,浙東國進獻的舞女過了午時就能到了,聽說那兩個姑娘身輕如燕,漂亮著哪!”
年少的唐敬宗聞言登時龍心大悅,連忙起身穿戴好冬季的常服,一邊吹著口哨,一邊袖著手踱到殿外賞雪去了。劉公公忙著為天子張羅早膳,在吩咐手下人往殿外交差時,卻與手下交換了一個詭異的眼神。
“帶話出去,今日計劃不變,一切相機行事。”劉公公輕聲輕氣地說罷,臉上露出了一抹慈藹的笑。
這一天白晝再沒有落雪,天氣清寒,浙東國的進貢隊伍在午後順利地進入了華清宮。一身錦裘的唐敬宗被宦官們簇擁著,坐在龍輿上翹首以盼,隻見那雪地上一路撒了粗鹽,“浙東國”的護衛隊吹吹打打著,在一片鼓樂喧天中,將一輛華麗的馬車引到了華清宮的丹陛前。
唐敬宗剛想叫一聲好,不料隨著錦帳一揭,浙東國的侍衛們竟從馬車上抬下了一個櫃子!
那櫃子通身嵌著螺鈿七寶,晶亮的瑪瑙和玉石在櫃門上拚出了一副劉阮遇仙圖,櫃子的邊角都用黃金包裹,紫檀木在陰霾的天色裏依舊能映出柔潤的光——這流光溢彩的寶櫃端的是件好寶貝!可是唐敬宗睜大眼瞅了半天,卻隻是納悶地眨眨眼睛,回頭問左右道:“不是說獻人麼?怎麼送來一個櫃子?”
多虧劉公公經驗豐富,一早就悄悄命人跑下去問了問,這時便附在皇帝的耳邊笑嘻嘻道:“陛下,美人就在這櫃中藏著呢。”
唐敬宗聽罷一怔,不禁伸手指著殿前的寶櫃,望著左右嘿笑道:“嘿,這算哪一出?你們倒說說?”
劉公公心裏當然清楚這是個噱頭,就像趙飛燕的留仙裙、壽陽公主的梅花妝似的,古往今來的美人不都講求個包裝嗎?!但這種大實話他可不會對皇帝直說呀——他得順著天子的心意,隨時隨地哄著他:“陛下,這您就有所不知了。浙東國這次進獻的舞女可不一般,據說這一對姑娘嬌嫩輕盈,就像那白雪捏成的一般,禁不得風吹也禁不得日曬,因此這才鎖在櫃裏,千裏迢迢地送到長安來。”
“哦?雪做的人嗎?這倒有意思了。”唐敬宗聽著有趣,索性親自起身走下丹陛,命人將寶櫃打開。
於是一路上顛得昏昏沉沉的黃輕鳳與胡飛鸞,在睜開眼重見天日的第一刻,就看見了她們將要禍害的皇帝——那還是一位唇紅齒白的少年郎,身穿著南粵進貢的青藍色浮光裘,細細的腰上束著一根夜明犀腰帶。他正站在雪地裏嘻嘻地壞笑,少不經事的臉龐顯得古靈精怪,即使過早染上了酒色衰敗的戾氣,卻依舊光彩奪目,就仿佛這陰沉冬日裏西偏的昃陽,透著說不清的漂亮,卻也隱隱透著一股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