孚嘉接過齊燁看她的眼神,那是一種解密的渴望,連著一係列不確信的解讀。她倉惶躲開他,用黑密的睫毛掩藏起眼裏一半的光芒。
她怎麼能讓人讀透她?
她的母親給了她生命,同時也給了同樣的頭腦和心思。
有那樣一個精明頭腦和那樣一副玲瓏心思的女人怎麼能是蠢笨的?
當年她的母親背著一捆柴,沿著泥濘的蘆葦小道往家趕,剛剛走上那條車來來往往的大馬路上,旁邊“突突突”緩慢開過一輛拖拉機。
她母親真是個聰明過人的少女,就算是背著一捆柴,也是優雅的,她表現的大方,堅毅,讓車上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個受過好教育的女學生,隻是身上那捆柴坍了她的好身份。
坐在副駕駛的老郵差問她:“小妹妹,你要搭一程嗎?今年大學通知書下來了,我要到前麵鎮上去送信。”
通知書?她眼裏一亮,果斷一點頭,車剛剛停穩,她就跳了上去。
“有醫學院的沒?”她揚起曬得通紅的臉,飛揚著希望。
“有!這個鎮上就出了這麼一個大學生,還是G省醫學院,名字叫向菡。”
孚嘉母親當時臉全在陽光裏,白的透明,勞作的紅暈微微暈染。被汗打濕的頭發環繞著這個小臉蛋。她甜笑一聲,歡呼笑道:“我就是向菡,通知書給我吧。謝謝您啦!”
老郵差絲毫不懷疑她就是那封錄取通知書的主人,這個女孩值得起那樣一份肯定。
他一邊從斜跨的墨綠色大包裏取出信函,一邊在心裏罵這女孩的父母:這樣一個好女孩,好好讀書就可以了,怎麼就舍得她去上山打柴,幹這樣的粗活?
“恭喜你啊,恭喜你!讀書好,考上學校更好哇!”老郵差說。
“謝謝您,是好呢。”向菡說。
她母親心想,就是因為讀書好,考上大學更好,她才可以離開那個家。
那個家十幾口人,困在一個大屋下。每天有幹不完的農活,天麻麻亮就要在堂屋裏迎著微弱的光,為豬圈裏的豬準備一天的飯食,她不肯專心把那一背篼野菜捆成一紮,放在鐮刀下仔細的砍,每次都是邊背公式邊往砧板上擱菜葉,有一次手舉刀落,把她的虎口砍了個血肉模糊。簡單包紮以後,她接著又背起書包去上學,回來又接著去砍柴,或者摘野菜。
母親的兩個姐姐嫁出去了,又嫁進來三個嫂子。3個不比她年長多少的女子就變得隔代一樣老,緊接著她們就挺起了大肚子,接著就當著家裏外人的麵隨意撈開衣服,露出雪白的胸脯,塞到小毛孩嘴裏。
她們的眼光變得又呆又直,整天期待的就是趕集時買的雪花膏或者幾包糖果,幾件新衣服。她們一眼望到頭的未來不是母親想要的,她們那逐漸聳拉的胸脯也不是她想要的。
好在孚嘉母親有一個非常識大體,開明的母親,也就是孚嘉的外祖母。她在解放前是鎮上大地主家的小姐,上過幾年私塾,心思前衛的她可不管重男輕女的那套,家裏幾個兒女都被她供上了學校。
整個家裏,除了外祖母,在母親眼裏都是些目光呆滯,整天無所事事之徒。她想,他們此生的盼頭,就是家裏的好多畝地,好幾頭牛和豬。她從來就看他們不起。
鎮上在母親十歲左右來了一個醫生,他有一個同樣穿白大褂,戴著白口罩的女兒,頭上頂著個白色的餛飩帽,她進過護士學校,被鎮上的人稱為“護士”。她從來不穿半截的改良旗裝,從來不穿繡花鞋,總是一身棉布裙子或是大衣,她頭上沒有皂角洗發液的味道,身上也沒有雪花膏的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