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踩住一枚金幣,給他帶來好運;老大可就沒這樣的好運了;老二卻在打腫臉充胖子,各有招法。
汗透衣衫的林振雄拉了一老一少兩個香客到了白鶴山極樂寺台階下,收了錢,把上山的路指點給客人,便擦著汗,把車停在一株大榕樹下,自己蹲在車把上乘涼、看熱鬧。這裏雖地處南洋,一樣是中國傳統,沿路趕廟會的、賣各種香燭、祭品和小玩意兒的夾道擺攤,到處都是。
更多的是大大小小的乞丐,個個衣不蔽體,夾道般跪伏在上山路的兩側,直到廟門前,向上香的人索要小錢。
一輛奧斯汀牌黑色轎車停下,車上走出一個穿著打扮很傳統又很闊綽的洋人,看上去四十五六歲光景。他舉目望望露天大佛和輝煌的琉璃殿頂,對陪他來的中國幫辦李富說:“我在馬來亞經營橡膠園十幾年來,還是第一次來看極樂寺。”他就是威廉斯。
李富說:“你來這裏是參觀,像參觀任何一個古建築,而你去教堂,那是信仰。”
“是的。”威廉斯說,“馬來亞這地方很有意思,有中國人的佛堂、廟宇,有道觀,有印度教的教堂,回教的清真寺,西方的基督教堂、天主教堂,也有泰國人的佛寺,可以說是不管你信奉什麼,總能在這裏找到心靈的歸宿。”
李富邊走邊介紹寺廟來曆,這座極樂寺是1891年建的,開山長老是妙蓮和尚。他親自去過北京,向西太後稟報,請來了“海天佛地”的禦匾,這是西太後親筆題寫的。
“很有來曆的。”威廉斯一邊上台階,一邊說,冷不防從四麵八方擁來許多乞丐,紛紛伸出髒兮兮的手,向這個英國闊佬要錢。
李富解釋說:“到廟宇來進香的人,都是行善積德的,多少給點小錢,省得他們背後咒你。”
於是威廉斯從口袋摸出一把硬幣來,一次扔一枚,便有一個乞丐拾去。
搖著草帽扇涼風的林振雄看著這場麵。隻見威廉斯的硬幣撒完了,人也到了廟門台階下了,這時又不知從哪兒鑽出個老眼昏花的老乞丐來,伸出手來。威廉斯急忙摸兜,摸出來的卻是一枚亮晃晃的金幣。他順手擲出去時,後悔已來不及了,李富也叫了聲“那是金幣”。
那枚金幣順著台階滾動著,老乞丐在後頭追,金幣一直滾到了林振雄停車的所在。林振雄靈機一動,伸出腳去,踩住了那枚金幣,卻從自己的口袋裏掏出一枚普通硬幣丟過去,老乞丐也恰巧追到,彎腰拾在手中,對洋人千恩萬謝。
這一切當然都看在威廉斯、李富眼中。
林振雄抬起腳來,拾起那枚金幣,走過去,遞給威廉斯,笑了笑。
威廉斯有些意外,猶豫一下,說:“既然……你留下好了。”他原以為林振雄掉包是圖利貪便宜。
林振雄說:“若那樣,我就不送還了。”
威廉斯隻好接過金幣,扭頭對李富說:“你們華人也有這樣的人。”他這話是用英語說的,林振雄馬上用英語說,中國是倡導仁義禮智信的國家,優秀的人到處都有。
威廉斯大為吃驚,拉洋車的會英語。他伸出多毛的大手,同林振雄握了握,說:“認識一下,威廉斯。你是做什麼的?噢,拉黃包車的。”眼裏似乎掠過一絲同情,他回頭對李富說:“你問一下他的名字、住址,回頭我想再見到他。”
李富掏出紙筆來,走近林振雄說:“你走運了,我想我沒有說錯。”林振雄卻並沒當回事。
佛殿上,威廉斯仰望著萬佛塔箭樓上方西太後禦筆“海天佛地”巨匾,問:“這就是西太後題的匾嗎?我不知道你們中國字怎樣寫算好?是寫得七扭八歪好呢,還是像畫蛇一樣算功夫到家?”
李富說:“這個跟你說不明白。”
威廉斯問:“你說的《龍藏經》在哪裏?我想馬上看到。”
李富說:“這怕不容易。”
“那我來幹什麼!”威廉斯說,“我又不是佛教徒。”
李富買一炷香,插在香爐中點燃,說:“世上所有的神,都勸人向善,我看你既來了,也該拜一拜。”
威廉斯看著老和尚撞著巨鍾、敲著雲板、木魚,唱著牙疼一樣的經文,再看看李富也如別的善男信女一樣跪在蒲團上叩頭,覺得有些滑稽,但他終於拜了幾拜。
李富起身後說,這《龍藏經》,其實就是《大藏經》,是乾隆皇帝頒旨禦刻的。全書718函,1662部,7168卷,取梵夾式裝潢,一共隻刻印過200部,極為珍貴。在海外,隻有極樂寺這一部,可以說是價值連城。
威廉斯想入非非地說,如果它藏在大英博物館也許更有價值。那裏藏著第一部寫在羊皮上的《聖經》,還有最小開本的《聖經》,沒有一片樹葉大。
李富說:“我們去找找寺院的長老,看能不能通融一下,讓你飽飽眼福。”
林振方忍痛兌現諾言,真的把彭景陽請到了高會長的豪宅,收拾出一間最好的房子讓他住。
除了好酒好肉招待他,還長包了名冠一時的名妓花紫荊,雖然他也偶然沾一沾花紫荊,但更多的時候是在彭景陽的房子裏陪睡。
錢流水一樣花在彭景陽身上,連陳朋都替他心疼,他自己能不刀割一樣痛嗎?
但他不動聲色。那位彭先生照樣吃飽喝足再上山去,派人跟了幾次也沒看出什麼名堂。
林振方心裏也有點打鼓了。難道真的看走了眼?他果真像陳朋分析的那樣,是個騙吃騙喝的家夥?真若那樣,林振方賠了夫人又折兵不說,麵子往哪放,不成了大家嘲弄的笑柄了嗎?
這一天,彭景陽吃過早飯又說渡海上陸,到山上去看看,待確認他在碼頭上了渡輪後,陳朋跑回來向主人報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