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振方一指那棟華美的巴洛克式建築,說:“在威廉斯那兒,你不是挺有麵子的嗎?能不能跟他張張口?”
林振國不認識似的打量著弟弟,說:“你真能異想天開呀。咱們是誰,人家是誰?人家高看咱一眼,是咱幹活本分,不藏奸。你太不了解外國人了,你沒有利益給他,或者沒有各種擔保,他一分錢也不會貸給你的,在他們那兒,可不是憑麵子、憑人情辦事的。”
林振方好不泄氣,說:“那算我沒說,我再想別的辦法吧。”
林振國說:“你等等,我跟你到區妹仔那兒去一下,把錢拿給你。”
“那點兒錢,你留著吧。”林振方說罷向前走了。
“少歸少,總有點兒用。”林振國說,“大熱天,我送你過去。”
哥倆跳上汽車,剛開了十幾米,迎麵碰上威廉斯的奧斯汀車開過來。林振國急忙打舵讓路,小汽車卻在他前麵急刹車停住。
“壞了。”林振國嘟囔一句,急忙跳下車來,恭恭敬敬地站到奧斯汀前麵。威廉斯也走下車來,後麵跟著李富。
威廉斯看一眼仍坐在車裏的林振方,問林振國:“林先生,你不會以為下了班,汽車就歸你個人使用了吧?”
“對不起。”林振國說,“我二弟來找我,有點兒急事,我想送他進城去,我做得不對。”
威廉斯問:“該怎麼處罰呀?你是考文垂的老人了,你背背條規看。”
林振國隻得背:“第四款和第九款,凡工人不經廠方特許,私自開車私用者,視情節輕重與否,給予罰薪兩月直至開除。”
威廉斯說:“那麼,你自己定吧。”
李富求情說:“他向來嚴守條規,從沒出過錯,是不是……”
威廉斯說:“你求情時應當再加上一句,林先生是得過橡膠園獎勵的,是我最信任的華工,難道這些是他違規的本錢嗎?”
林振國說:“我可以離開考文垂。”
威廉斯多少有點意外,但他仍然說:“我向來尊重別人的選擇。”他頭也不回地向莊園走去,李富同情地望了林振國一眼,小聲說:“我會給你說話的。”也跟進了大門。
林振方從車上跳下,狠狠摔上門,罵道:“洋鬼子什麼東西,不就有幾個臭錢嗎?
等將來我當了大老板,我專門雇洋人,叫他們低著頭給我幹活。”
林振國忍不住笑了。
林振方說:“你看,這才叫賠了夫人又折兵,我把你給害了。”
“你看到了吧?”林振國說,“我們不自強,到哪裏都是受人奴役的角色。”
入夜,從彭景陽房中傳出留聲機的歌聲,是西洋樂。
林振方一籌莫展地皺緊眉頭,抽著煙。
陳朋關嚴了窗戶,樂聲小些了。陳朋說:“咱們這急得火上房了,他還有心思聽留聲機,有人心沒有?”
林振方說:“他哪裏知道咱們是打腫臉充胖子呀!我這叫打掉了門牙往肚子裏吞,自作自受,自個的夢沒圓,把大哥也害了。”
陳朋說,明天可到大限了,店夥計再上門來,可不會太客氣了。
林振方也感到真有點山窮水盡了。
陳朋說:“若不,我有個招。”
“你快說!”林振方滿懷希冀地說。
“三十六計,跑吧!”陳朋說,“叫那個王八蛋去還賬吧。”
“下策。”林振方說,“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啊。再說了,跑算怎麼回事?那彭先生可是我的搖錢樹,我能扔了嗎?”
這時,穿著一身白紡綢的彭景陽搖著大蒲扇跨了進來。林振方忙笑臉相迎,叫陳朋上茶。陳朋狠狠地瞪了彭景陽一眼,走了出去。
彭景陽說:“今晚幾點去接花紫荊啊?難怪她名氣這麼大,真是個尤物,你試試就知道了。”說罷大笑。
林振方說,君子不奪人所愛呀。
“她畢竟是個婊子。”彭景陽說,“千人騎萬人入的,什麼愛不愛的。”
林振方說:“一會兒我就雇車去接她。”
彭景陽說:“我找你是有事求你,不過有點不好意思張口。”這話說得林振方的心一陣怦怦亂跳。
林振方說:“你這不是見外了嗎?有話盡管說,隻要我能辦到的。你我處得比親兄弟還親,不分你我呀。”他必須繼續瘦驢拉硬屎。
“對對。”彭景陽說起來可一點不好意思的表情都沒有,“我找你還能有什麼事,手頭緊,想借1 000塊錢。”
“這話不是見外了嗎?”林振方盡管打了個寒噤,但馬上自然起來,他盡量輕鬆地說:“1 000夠嗎?現在天晚了,銀行、錢莊都關門了,明天就把錢交給你,別見外就行。”
彭景陽說了聲“不好意思”,口裏哼著洋歌,一扭三晃地走了出去。對著他的背影,林振方狠狠地吐了一口,真恨不能上去捅他一刀。
陳朋站在一旁,說:“這不是雪上加霜嗎?又加了1 000,他以為他是誰的祖宗啊?”
林振方說,隻有一條路可走了,上賭館去找申禮明。
陳朋吃驚地說:“你不是說不能跟這種人打交道嗎?萬一他是黑道上的人呢?”
林振方說:“顧不得了。”
申禮明是什麼樣的人,林振方會心裏沒數嗎?但骨子裏林振方連他也不服,鬥智,自詡為天下第一。他不但不會上申禮明的當,還想畫個圈讓他跳進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