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以中國百姓第一次看見電燈的喜樂來慶賀兒子的滿月(2 / 3)

雖是初秋時節,但廣州的夜色來得卻比北方遲。吃過晚飯,眾幕僚都穿戴整齊來到幕友堂時,天色仍未黑下來,大家喝著茶,聊著天,心情都顯得有點亢奮。

將近七點時,張之洞來了,後麵還跟著幾個工役,其中兩個抬著一塊用紅綢包好的大木板。這木板約有四尺長二尺多寬,幕僚們都知道這一定是幕友堂的匾了,都好奇地圍了過來,卻看不見上麵的字。這時有人搬來了一個竹梯,一個年輕力壯的工役豎抱著木板,登上了梯子,將木板掛在預先釘好的釘子上,紅綢依然裹著,一根長長的繩子一頭連著紅綢,一頭垂到地麵。

眼看天色漸漸暗下來,張之洞對大家招了招手,大聲說:“諸位幕友們,大家辛苦了。”

三十多號幕友除幾個暫時告假養病或回家省親的外,差不多都來齊了,聽到東家已道出開場白,便紛紛走過來。

“各位看得起我張某人,從四麵八方來到兩廣總督衙門,幫助鄙人料理各項繁雜的事務,事情多,薪水少,再加之鄙人一向為人粗疏,不會噓寒問暖,各位沒有怨言,盡職盡責。諸君都是十年寒窗的飽學之士,還有乙榜出身的,還有從西洋留學回來的,之所以能如此,我想主要不是為了賺錢養家糊口,而是為了施展自己的平生所學,上報朝廷,下為庶民。”

張之洞這幾句話,慕僚聽了舒服。其實,這些幕僚,絕大多數都是奔著衙門優厚薪水而來的。幕僚月薪,視出身、能力、資曆及所擔負事務的不同有高低之分,通常最低的也不會低於二十兩銀子,高的甚至可達四十多兩。當時一個七品縣令的年薪不過四十五兩。到了年底,一切事故都沒出,平平安安過了一年,則可以得養廉費一千兩,按每月攤下去,月薪不過九十多兩。身為縣令,有許多排場應酬,又有許多窮親戚來打秋風,所以,一個不貪汙的清白縣令,以其正當收入來過日子,並不算太寬裕。至於一個通常塾師,月薪不過五六兩而已。讀書人若命不好,做不了官,便隻有做塾師的分。一旦來到總督衙門做師爺,就可以得到半個縣令七個塾師的收入,這是一項多麼令人垂涎的好行當!但是,他們這些人都是讀著孔孟長大的,從小起一個個都有經世濟民的宏大抱負。許多人明知今生永遠與經世濟民無緣,但在嘴巴上,總喜歡這樣說說,或許是眷戀太深,或許是畫餅充饑,也或許純粹是為了騙取別人的尊重。總之,都喜歡說說“一展抱負,為國為民”之類的大話。現在總督大人肯定他們,讚許他們,他們何嚐不感到心裏暖融融的!

“但是,鄙人身為主人,心裏總覺不安,所以這次下決心將諸位辦事的場所來個修繕粉刷一番,讓大家有個舒舒服服的環境,一天的疲勞也可減輕一點。另外,我又特為從黃埔移來兩株鬆樹。”

大家的眼光都不約而同轉向門前的兩棵鬆樹上。

“不瞞諸位幕友,鄙人平生最喜愛的草木便是鬆樹。愛它雄壯偉岸的軀幹,狂風吹不倒,大雪壓不垮。愛它頑強的生命力量,元氣充沛,虯枝針葉,千年不衰。更愛它四季長青,哪怕隆冬嚴寒,依然青青翠翠,昂然居三友之首。故而聖人稱讚它,歲寒而後知鬆柏之後凋。將這兩株鬆樹從黃埔移到幕友堂前,不但為自勵,也為激勵眾位朋友們,將它看做是兩個畏友,天天麵對著我們,逼我們自省,逼我們奮進。”

幕友堂前,剛才還有點小小的私語聲,這會子完全靜寂下來。夜色中,依稀可見幕友們大都神色莊重,表情嚴肅,有幾個年紀較大有點倚老賣老放任自流的幕友不免麵有赧色,心生愧疚。

“趁著幕友堂裝修的機會,我為它題了個堂名,並製成一塊豎匾掛上去了。各位朋友們可能都在想,張某人會給它題個什麼字呢?等會鄙人扯下這塊紅綢,大家就可以看到了。”

隨著張之洞的手勢,大家又都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向大門頂部望去。可惜,天色已經黑下來,包著紅綢的豎匾模模糊糊的,很多人都在心裏說:就是扯下綢子,也看不清上麵題的什麼字呀,為什麼不選在白天掛匾呢?要不,門口上多掛幾隻燈籠也好呀。就像聽到了眾人的腹議似的,張之洞笑了笑:“大家一定都會說,黑燈瞎火的,這匾怎麼個看法哩!各位不要急,鄙人會給你們借火來的。”

他轉臉對站在旁邊一直在待命的趙茂昌說:“你叫他們把機器發動起來吧!”

“是!”

趙茂昌很快走進廳堂,隻聽見一陣“卟卟卟”的響聲過後,眾人冷不防眼睛一花,忽見堂裏堂外頓時明亮起來,猶如瞬時間點燃起千萬支蠟燭,又以為黑夜中的閃電被長久地留在天空,大家正在驚疑四顧的時候,幾個留美的年輕人一邊指指點點,一邊大聲地叫道:“電燈,電燈!”眾幕僚這才發現,突如其來的雪白光亮,原來是從一個拳頭大的白玻璃泡裏發出來的,並且又很快發現,不但大門上懸著這樣的玻璃泡,而且廳堂內,各個小房間裏都懸掛著好些個這樣的小燈泡,有人在數著:“一個、兩個、三個……”有人則大聲地說:“我已數清了,整整一百個。”又有人說:“你們看,鬆樹上還有哩!”

大家又都看鬆樹了。可不是嗎,兩棵鬆樹,每一棵上也都吊了七八隻白玻璃泡。鬆樹軀幹上的樹皮,本來就有著龍鱗似的裂紋,此時在燈光的照耀下就更像一條挺立著的龍身,它的頭就藏在鬆樹葉中,而尾部則埋在泥土裏。

除開辜鴻銘、蔡錫勇、陳念礽幾個喝過洋水的人,以及像趙茂昌等極少數幾個進過公使館和洋行的人外,今夜,幕友堂前數十號幕友及衙役和後院眷屬仆人,打從娘胎出來,還是第一次看見這種不可思議的神奇現象。一個小小的玻璃泡怎麼會發出如此耀眼的光亮來?泡子裏麵裝的是什麼?有的人還懷疑,這玻璃泡裏是不是事先捉進了許許多多的螢火蟲?不過他們又想,螢火蟲不可能這樣聽話,說亮就都亮了,再說螢火蟲的亮光是一閃一閃的,這光它並不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