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中秋月滿(1 / 3)

一入了城,荻焰就覺得自己一雙眼不夠用,恨不能全身上下長出無數眼睛來,好把這斑斕的繁華看個透。

淩懷素一身白衣慢悠悠跟在後麵,看著前麵荻焰想要四處跑玩又戀戀不敢地不住回頭看他的模樣,禁不住抿了唇,微微笑出來,邊笑著,心底又一邊鈍鈍的難受。蹙起眉偏頭向身後忽起的熱鬧嘈雜望過去,才一回頭的工夫,就被湧上來的大隊官兵粗魯地往後一攔,他連忙拉住荻焰,護在身邊。

豔陽之下,排場浩大,高頭大馬,馬上端坐之人身披錦衣,紅綢在肩,一路微笑拱手,被一條簡潔紅綢束起的黑發之下,眉目柔和,彎著的唇角間盡是平和淡薄。

身邊有人高呼:“狀元爺好俊的相貌!”

圍觀的百姓們善意地大笑,紛紛高聲道賀。

荻焰看得好玩,身高卻不夠,被前麵的人擋了視線,一跳一跳想要看清狀元的相貌。白馬經過麵前時,荻焰眯著眼看清楚了,扭過頭靠近淩懷素耳邊嘻嘻一笑,小聲說:“還是沒有素素好看。”

淩懷素瞥她一眼,轉頭問身旁賣包子的小販:“這位是新科狀元?”

小販哈哈一笑,“可不是,新科狀元蘇璟蘇大人。”

淩懷素不禁又多看了一眼,想起曾偶然聽到文曲星之言,人間的這一位狀元,怕是很不簡單,身上同時背負著兩顆星宿,必是命運多舛。

喧鬧過去,荻焰已經轉移了注意,扯著他的手掌,蹦蹦跳跳沿著寬闊的街道逛過去,對一切皆好奇不已。她本就性情自由灑脫,想做什麼便做什麼,現在更是興奮之極,看到什麼都忍不住去摸一摸試一試,抓過臉譜攤上的猴子麵子就戴在臉上,跳著去嚇唬淩懷素,還不等淩懷素回應她,她又放下了臉譜撲向臨近的賣花女,捧起一個花環歡歡喜喜戴在頭上,仰著臉對淩懷素哈哈一笑。

她粗手粗腳弄掉了一片花瓣,賣花女孩見她可愛,也不計較,笑眯眯地看著,還是淩懷素看不過去了,付了早準備好的銀兩,兩步跨上去,把買下的花環往荻焰頭上一扣。

荻焰又驚又喜,笑哈哈攀住他的手臂,“素素送給我的!”

“不是……”不等他說完反駁的話,她已經蹦蹦跳跳又跑開了,淩懷素張張嘴想喊她回來,到底還是無奈地住了嘴,反正,她是不遠離開他超過五步的。

街角有一處白布招牌,上書“神算子”。木桌之後,一張八仙大椅,椅上白胡子的老人撚著胡須念念叨叨,神神秘秘。

荻焰看著新奇,大步跑過去坐下,大眼睛亮晶晶打量著白胡子老人。老人聽見聲響,被嚇了一跳,連忙睜開眼,就看見一張閃著光的小臉,滿是興味地盯著他看。

“姑娘想算什麼?”老人眯著眼,看了眼慢步跟上來的白衣男子,“算姻緣?老朽人稱活神仙,保證靈驗。”

聽到“神仙”,荻焰才想起自己的身份來,不禁有點懷疑,“你真的什麼都能算準?”

老人胸有成竹地點頭。

荻焰眼珠一轉,“好!”她拍拍自己,“那你算算,我名叫什麼?”

老人聽了,閉起眼,矜持地沉默了一會兒,慢悠悠開口:“姑娘滿身紫色,靠近有草木清香……姑娘名中可有一個荻字?”

荻焰驚訝不已,“那你再算算,我家在何處?”

老人笑了,“普天之下,皆是姑娘家鄉,若說得細了,姑娘所指的家,應該在西南方向。”

淩懷素沉默地聽著,心裏微微動了動,鳳暘山的方向,正是在京城西南方向。他不禁細細打量起這老人來,見他白須白發,閉眼微笑,竟隱約有絲寶氣。

老人睜開眼,眼神意味深長,“老朽還知道,姑娘此番來到京城,是與心上人同行,所以格外開懷。是也不是?”

一番話頓時讓荻焰像吞了顆雞蛋,滿臉通紅,什麼話都說不出,身後淩懷素也微微變了臉色。

老人像是沒看見兩人紛紛變化的神色,啪地打開寫著“活神仙”三個大字的紙扇,搖了幾下,忽然一合,“咚”一聲敲在荻焰的麵前,蒼老皺紋間,神色陡然之間嚴肅得令人生畏。

“姑娘,聽老朽一聲勸,速速與你這位心上人斬斷關係,再不要相見。你若是照做,便可永世安樂,再無紛擾。若是不聽,骨斷筋碎,神形俱焚,其日不遠!”

字字俱厲的一番話,仿佛一下子凍結了周圍的一切聲音,什麼都聽不到看不到,熱鬧繁華全部褪去,隻剩下他們三人停在原處。

老人眯了眯眼,緩緩打開折扇,輕輕一搖,道:“兩位,最好相信。”

荻焰猛地站起來,不停大喘,狠狠瞪著神態悠然的老人,一把掀翻了麵前的八仙桌,引得路過行人紛紛觀看,有好事者聚上來,以為要發生什麼鬧劇。

她從沒有這樣生氣過,幾乎想把麵前所有東西都毀了丟遠,她上前揪住老人的衣襟,咬牙一字一字恨聲道:“收回你的話!”

老人毫不在意她的粗魯,慢慢道:“老朽字字是真。”

荻焰一下子氣紅了眼睛,“你住口!你算準了,我確實名字中有荻,我確實天下皆可為家,我確實和我的心上人一起來到這裏!但是我絕對不會跟他分開!什麼骨斷筋碎,神形俱焚,就算讓我灰分湮滅,永不超生,我都沒關係!我就是要跟他在一起,你能怎樣!”說完,用力甩開手,把八仙桌踢得翻倒過去,荻焰大步流星憤憤走開。

大睜眼中卻有水珠點點滴滴落下來,融在空中的塵埃裏,掉在地上就不見了影子。

紫衣姑娘走遠了,也不見算命老頭有什麼反應,看來鬧劇是看不成了,眾人索然無味地紛紛散開去,剩下依然輕鬆地搖著扇子的老人和狼藉的現場。淩懷素慢慢走上前,把桌子扶起來,午後的陽光下,他的臉色竟比身上的衣衫還要素白,他看著老人,低聲道:“多謝指點。”

老人笑了笑,站起來扛起身邊杵著的白布招牌,搖搖晃晃地走開去。走得遠了,回頭看了一眼,看到白衣身影還在豔陽下站著,索然搖了搖頭,咕噥道:“放著天上好好的月老不當,非要下界來做什麼算命先生,好心給小仙指點明路,還被砸了攤子,我真是可憐,可憐啊——”

城郊大片的桂樹一夜之間開了花,香飄十裏,引得城中之人紛紛前往,文人墨客自然不會放過大好機會,三五一群擺起桌案揮著筆墨在樹下吟詩作對。平常高傲的閨中小姐也耐不住寂寞,帶著青衣碧衣的小丫鬟坐著軟轎出行,偷偷掀了轎簾往外看。偶爾有風姿灑脫的持劍俠客經過,也忍不住停下來觀望少頃,眼中流露出少見的柔情。

那日的事情,荻焰仿佛完全沒有受到影響,後來淩懷素找到她後,她轉過臉來笑得一臉燦爛,對算命的話絕口不提。不但沒有不安,她反而越發的精力充沛,興致高漲,在京城安頓下來後,日日拉著淩懷素出去玩逛。

桂樹開花之美景,她自然更不會錯過。

她歡喜地蹦跳,大聲歡笑,喋喋不休說著話,仿佛這日子就要結束了一般,她用盡了力氣,把想要做的全部做出來,絲毫都不敢浪費。

淩懷素越發沉默不語,隻是看著她,偶爾被她問得急了,才回應一兩句。

荻焰好像全不在意,依然能在他麵前笑得明媚無雙,黑潤的大眼中,滿滿的盡是歡喜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