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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鬼

上部

煙鬼是管這條小巷的,專業點兒,該叫片警,可他麼,隻是個臨時工,頂多算個協管。說起來,他參加工作那年剛好趕上“改革”,革來革去就亂套啦——明明是一年後轉正,不知怎麼的,領導換了,新領導上來,前麵那位說過的全當放屁,拉倒吧!到了後來,人家全跟上形式該送的送,該弄的弄,轉正的全轉了,一年一年,就剩他這個半老不老,趕又不好趕,留又不好留的,賴在這裏做個“協管”。唉,想轉正,一年難似一年,這十好幾年前,初中畢業生好歹還算個人,現在,咄!娘的!大學畢業生都輪不上,管你個鬼初中生!不過,人家也不敢趕他,他爸在他小時候為保護國家財產給火活活燒死,媽精神失常了,長時在病院呆著。本來瞅著挺美滿的一家就這麼崩了,甭管是人還是國家,都得有點兒良心不是?!

於是乎,就這樣啦。賴巴賴巴一輩子就這麼過了。餓不死就成。就這“餓不死”的生活水準,誰家姑娘願意跟你?!於是乎,就這樣啦。也不去“禍害”人家姑娘了,實在沒法,咱還有右手麼。

本來嘛,一個月領那麼四百多五百塊省點該是夠用的,可他煙癮大,煙鬼煙鬼,你當這名號是白叫的啊?!一天兩包,基本量。盡管抽的淨是些叫不上名的“野雞”牌子,還是費錢哪!加上這家夥心腸軟得跟娘們似的,見著這小巷子裏誰家過不去了還經常接濟接濟,捉襟見肘是常事。月底還離了老遠就見這家夥溜進所長室裏,軟磨硬泡,不泡出個十幾二十塊錢來絕不把屁股往外抽。後來,所長見了他就跑,再後來,副所長見了他就跑。再再後來,財務見了他就跑。跑吧跑吧,反正還有個食堂在這兒——食堂你總搬不走了吧?——死皮賴臉的混幾頓飯吃,你能奈我何?

盡管身份不紅不綠,又尷又尬,他還是幹下去了。這條巷子裏的人也都認他,從小嚴警察叫到老嚴警察,十好幾年嘍!

提到這十幾年,老嚴警察心裏還是有點小小的得意的——他管的這條巷,沒出過大問題。像什麼夫妻吵架啦,鄰裏爭地啦,這類雞毛蒜皮的小事多是多,解決的也快,說合說合就行。偷偷搶搶打打殺殺是沒有的。不是“大治”,也算“小治”了罷。

隻有一樁,他冷不丁想起了心裏總要“咯噔”一下。

什麼呢?

一個人。這人叫遊宇明。十四歲。

呸!小屁孩一個!“咯噔”個鬼啊?!

煙鬼七年零六個月零八天前也把他當小屁孩看。

隻隔了一個晚上,七歲剛滿的小屁孩遊宇明就把三十大幾的嚴警察嚇得脊背透涼透涼。那還是深秋,天暗得快,煙鬼嚴警察把最後一根“野雞”煙抽完了,煙癮犯得厲害,忍不住蕩出去買。買到後,燃上,舒服得全身酥軟的望家走。恰恰走到巷口那裏,就看見七歲剛滿的小屁孩遊宇明貓一樣敏捷的躥上牆,拔蔥一樣把他前麵的一隻貓拔過來,從褲帶那兒掏出一把刀,手起刀落,貓頭掉地,開膛破肚,剝皮去筋,太利落。利落得讓嚴警察差點當場蹶倒。嚴警察寶貴的野雞煙從嘴唇掉到了地上——他……他要製止……要製止……

都沒來得及呢,小屁孩轉過身來,笑得婀娜多姿:煙鬼,上我家吃燉貓肉……

那笑,配上那濺了滿頭滿身的血,讓嚴警察發了整整一個禮拜的噩夢。

之後,嚴警察經常提了東西往遊宇明家去。帶的都是些葷食:雞、鴨、魚、豬,至不濟也拎一打蛋去。

去的多了,人家話也就多了。經常挨人“調侃”——終於開竅啦?想找個人一道過活啦?老是老了點兒,不過也算個娘們麼。到時候請喝喜酒!

遭人調侃的嚴警察通常隻有一種表情:傻笑。笑的意境深遠:一個“隱患”被我消滅在無形之中了哇!

總之,嚴警察很滿意。遊宇明一家很滿意。街坊鄰居很滿意。

隻有食堂不滿意。嚴警察到食堂蹭飯的次數變多了,怎麼趕都趕不走,經常是臉上掛了個死皮賴臉的笑,刮點兒鍋底就點菜湯“胡嚕胡嚕”一陣猛吃,吃完了還是陪了那死皮賴臉的笑,說:您忙、您忙,不好意思啊……。然後就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