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3章(2 / 2)

有一年,種了很大一塊地的蕎麥,十月一放假,我回去,妹夫和妹妹也恰好十月一來我家,都剛好趕上了收蕎麥。

於是父親就帶著我和妹夫收蕎麥,收蕎麥的時候,要一直彎腰,父親教我們怎麼拿鐮刀,怎麼摟一大把再割,妹夫身體好,不一會兒就滿頭大汗,坐在塄地畔上麵抽煙,我總是和父親比賽,父親不歇之前,我就絕對不歇。

父親說:“有你坐在房間裏麵舒服不?”我說:“坐在房間裏麵費腦子,收蕎麥有苦就行了。”父親就開始生氣:“你娃娃是生在福窩窩裏麵不知福。”

有時候,我專門慢父親半拍,父親就會很高興,訓斥我:“才這麼一會兒就不行了。”那時候,父親就像是一個小孩子,就好像又回到了麥地裏麵的那個父親。

不過,我割過的蕎麥地,就像是狗窩,和妹夫以及父親割過的地方完全不一樣,父親就會說:“吃了這麼多年蕎麥,還不會割,說出去丟人不?”

小時候,父親和母親以及外公外婆去收麥子的時候,我和四姨娘就坐在旁邊看著,有時候就是追趕麥地裏麵的麻雀。

那時候,我倆並不參與割麥子,隻是負責送飯,有一次,送飯的時候,我在下坡路的時候開始跑,蹦蹦跳跳,一下子節奏沒把握好,左腳絆著了右腳,摔在了地上,要送的米飯灑了一地,害怕父親責罵,就用手將灑在地上的米飯重新捧在了罐子裏麵,父親說:“今天飯怎麼蹭牙?”我說:“可能是我媽做飯的時候灰進去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飯拿在了山裏麵就會變得特別香。一次坐在老家哥哥車上,我三爸的兒子,也就是小時候偷我槍的那個,哥哥那時候已經是一個遠近聞名的包工頭,賺了很多錢,哥哥說:“吃了這麼多年的食堂飯,才發現原來拿在山裏麵的飯最香,白米飯就著豬油鹹菜,太好吃了,讓人忘不了。”

我在送飯之前,母親就會說:“在家裏麵吃飽,到了地裏麵不要搶你答的飯,下了一天苦了,讓多吃一點。”於是就拿了一雙筷子,裝在送飯的塑料袋子裏麵。。

到了地裏麵,我看著父親吃飯,一直能看著父親吃的不好意思,於是父親把筷子給我,自己找兩截樹枝當筷子:“吃吧,拿來這麼多,我一個人吃不完。”父親和我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望著對麵的山。

我也望著對麵的山,涼風陣陣吹來,父親想著什麼我不知道,我隻知道自己想著什麼,以後我一定要回來這個地方,就在這麥地裏麵,或者是對麵的山頂上麵,蓋一所大大的房子,我就住在裏麵,同著這山川一起變老。

童年的時候這樣像,少年時候也這樣想,快到了中年了,還是這樣想,隻是我已經知道自己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到那個時候了。

夜晚,我夢到父親被一大堆蛇纏著,我想救,可是怎麼也動不了,眼睜睜的看著蛇在父親麵前耀武揚威,一股無力感襲來。

最後一次回去我年少時候生活的地方,外公一家已經搬到鄉裏麵了,這座山上徹底的安靜了,也徹底的沒人了,石窯洞上麵的泥皮因為沒人打理,已經開始脫落了,到處的破壁殘垣,院內的黃蒿能有一人多高,隻是路上的左右兩行鬆樹,越發的青鬱了。

我在這裏住了三天,拔了院子裏麵的黃蒿,大概打掃了一下,到了山頂上,到了我小時候經常坐的那棵大杏樹底下,大杏樹已經沒有了,隻有半截樹墩,還在經受著風吹雨打。

我坐在樹墩上麵望去,遠處的抽油機一上一下,夕陽就照在不遠處的半山腰上麵,如血一般紅豔。

我告訴自己,是時候該離開這個美妙的夢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