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奇怪,正待要問時,忽見一滴晶瑩的淚水落到了珠子之上。
我心中一震,不由得抬頭看了他一眼:隻見兩道淚水,如潺潺的溪流,正順著他清臒的麵龐上滾落下來,一滴、一滴、又是一滴。
此時他的眼中,有那樣深沉的哀痛,深得就象我們茫茫的東海。
珠身忽然騰起一縷淡淡的白煙,漸漸地越來越濃,越來越多,最後整個盒子都被籠罩在濃濃的白煙裏。
一陣清風吹來,白煙漸漸散去了,我看向那顆神珠,幾乎立刻就要叫出聲來!
隻見那顆珠子潔白的珠麵上,漸漸幻化出一幅奇麗的景象來:
首先顯現出的,是一間幽深的大殿,當空高高地點著數盞長明燈。一旁的供桌之上,放著一隻雕花雙耳的紫銅香爐,在嫋嫋不斷地冒出青煙。
畫麵突然變換了,這次是在一片古深的密林之中。隻見那林中有一塊空地,青草如茵,草上開滿了潔白的百合花,一塊紫色的銅晶靜靜地躺在草地之上。
畫麵又變成了另一幅景象,這次卻是朱欄玉砌、雕梁畫棟的一處樓閣,掩映在一片梅林之中。梅開如雪,空中似有暗香浮動。
一個女子在樓上倚欄而坐,手中拿著一卷書簡,正自垂首翻閱。
畫麵漸漸近了,隻見那女子如雲的烏發梳起高高的望仙鬟,身穿廣袖合歡衣,係一條流雲飛霞裙,外麵還籠著一襲白狐輕裘。越顯氣質華貴,婀娜翩躚,十分動人。
那女子仿佛知道有人在看她一般,將書簡隨手放在一邊,轉過頭來,對著我們嫣然一笑。
我驚叫一聲:“是她麼?生得真是美啊。”
突然之間,一切都消失了。
南山老人怔怔地望著那顆神珠,點點頭道:“不錯,這便是她三世真身。因為她這三世沒有經過六道輪回,所以尋常人隻在神珠上顯現一世的模樣,她卻顯出三世不同的相貌。”
我見他對這顆神珠實有眷戀之意,心中不忍,道:“老伯,既然你心中對她如此掛念,不如你就把這顆神珠留在身邊吧。想念她的時候,還能見見她啊。”
南山老人笑了,但神情之中,卻帶著幾分說不出的淒涼:“多謝十七公主的好意,我本來想著,就讓這顆神珠陪我度過一生,好象她在我身邊一樣。
可是,我一個行將就木的老樹精,她陪在我的身邊,想來也沒有什麼樂趣。
自從我聽聞貴宮大公主結縭之訊時,便想到把這顆心淚神珠送來。一是我與你的父王頗有些交情,二來……二來我想她一生為愛所困,為情所苦,不如讓她陪在人家神仙眷侶之旁,也好叫她得知,天底下真有這樣美滿的姻緣。想必冥冥之中,她亦會感到欣慰的罷。”
他將那隻木盒蓋上,重又放在我的手中:“十七公主,你莫要推辭,就代大公主收下吧。老朽唯願天下所有女子,都能如大公主一般,與意中人長相廝守,永不分離。”
我心中一熱。數天以來,各種祝願大姐與南海二太子的諛詞奉語,我不知聽過了多少。唯有這個叫做南山老人的鬆樹精的這一番話,聽來讓人不由得不銘感於心。
他轉身欲走,我卻有話如梗在喉,不吐不快:“南山老伯!你的心中……自然是一直都記著這個女子,但她再世為人之後,是否還能記得,你便是當初生長在她身邊的那棵小樹呢?”
南山老人銀色的長眉微微抖動了一下,淡淡道:“她在幽冥之界、無間道中受了五百年的苦楚,又在人間等了足足三千年,才隻能陪那個和尚四十年;我什麼也沒做,居然能在她的身邊陪伴她足足一千八百四十一年。想一想,我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如果她靈性不泯,再世為人,她所有的心思也定然在她的愛郎身上。便是看到我,她應該也是不會認得我了,又怎會記得我呢?”
他向前走出兩步,卻又站住身子,說道:“當年她為礦石時的最後一晚,我曾問過她,你這樣義無反顧地去見他,萬一他不記得你了,你該怎麼辦呢?
她說,‘隻要我始終記得,隻要我能長侍在他的身邊,他記不記得又有什麼關係?’
我……我也是一樣啊,隻要我始終記得,隻要我能長侍在她的身邊,她記不記得,又有什麼關係?”
他袍袖一揮,大步走出殿去。褐衣的身影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昏暗的海水之中。
突然,我聽到遠遠傳來一陣歌聲,歌聲蒼涼雄渾,顯然是出自南山老人的歌喉。和著海中波濤湧動之聲,竟然是格外清晰:
“一自天地生死訣,良緣如花,雨打風吹兩處別。三生石斷,四海水枯,五內俱焚六神滅。七魄緲緲,魂遊八荒,尋遍九霄十界。縱是紅顏君不識,唯餘此誌矢銅鐵。
萬縷情絲終不絕,光陰似電,風起雲動千年劫。百世夢悲,數載情苦,十重關山九難越。
八部茫茫,道在七心,看破六塵五戒。未知寶珠誰堪憐,尚有青煙祭瑯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