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樂聲起,早已安排好的龍宮侍女及喜婆魚貫而出,眾星捧月一般,將太素公主迎進殿來。殿中眾人亂紛紛站起身來,有的已經屈膝跪落在地,齊聲宣道:“恭迎公主千歲駕臨!”
沒有跪下去的,隻有四海龍王及嫡出龍子龍女而已,論起地位身份,原也不比太素公主差上幾籌,因之也無需行此大禮。但不知為何,這一眾人等,包括我那父王在內,此時也都不由自主地從椅子裏站起身來。
西海龍王排眾而出,一張神色慈和的龍臉之上,竟也有了幾分家翁的靦腆和羞澀。隻見他雙手一拱,又清了清嗓,這才開言道:“西海敖丙,恭迎公主多時了。”
太素公主身子微微一躬,便要行禮,她身邊的龍宮喜婆慌著要扶住她,卻被她輕輕掙脫,紅紗飄拂,仍是拜了下去。喧天的喜樂鍾磐聲中,她柔和清麗的聲音,仍然顯得十分的清晰:“太素來遲,有勞父王及眾親族久等了。”
金冠紅袍的敖寧,終於出現在了她的麵前。隔著一層薄薄的紅紗,他可有看清他新娘的麵貌?然而紅紗隱約之中,她的明眸是久久地停駐在他的身上的。聽說他們並沒有見過麵,全憑著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但從今日起,她便是西海的龍後,而他將會是她終身的依靠、幸福的來源、榮辱的象征。她將與他一起君臨西海,統領水域……或是更遼闊的疆域。
她也向他盈盈一拜:“有勞夫君。”
敖寧微一遲疑,眼光轉了開去,竟是向著四周掃了一圈。我本能地往夜光身後縮了一縮,不由得望向太素公主。她雖然拜了下去,卻不見她的夫君回禮。然而她也隻是身子微微一顫,仍然沒有站起身來,隻是靜靜地等候。
他略顯失落地收回眼光,望了一眼那高貴端儀的女子,頓了一頓,終於也拜了下去:“娘子辛苦。”
殿中一片靜寂,所有人的臉上,都有著感動欣慰的笑容。想必,鴛侶得諧、神仙眷儔,應是人所樂見之事吧?看這舉案齊眉的恩愛,有誰不會相信,他們將有著千載萬歲永不斷絕的幸福呢?
若得歲月靜好,縱有千載萬歲……縱有……
我悄然從擁擠的人群中撤出身子,踮起腳尖,一步一步向後退去。那由東海侍女精心繡製的、天蠶絲綿墊就的鞋底,盡可以讓我行走無聲,靜悄悄地走出殿去……如那轉瞬即逝的輕風,不會留下絲毫的痕跡。
然而一個我所熟悉的聲音焦急地叫了出來:
“小十七!”
所有人都望向了我,我驀地轉過身來,無比尷尬地對著眾人,勉強笑了笑,卻不知說什麼好。
他已覺失態,但終是按捺不住,神色惶急,又道:“小……十七表妹,你……你……”
突然之間,我隻是覺得可笑。我心中萬般愁恨,臉色自然異常,他終是比別人心細,也真的是看了出來。卻不知我是想尋著一處安靜的地方,獨自歇息片刻。難道時至今日,我真會奔出西海鴻飛冥冥?又或是天崩地裂地鬧上一場?那豈不是使整個西海大典,東西兩海龍族,均淪為三界之中的笑柄?敖寧不知,我已不再是當初那嬌嫩不諳人事的小十七了。
隻聽一把柔和的聲音說道:“看十七表妹麵色欠佳,想必是因為今日這殿中人聚集太多,氣息沉悶,故此想去殿外散散心罷。不過夫君考慮著實周到,是應該叫上幾個侍女跟著侍候的。”
我的貼身侍女寧香帶著其他侍女慌忙過來,慚道:“都是寧香該死,方才隻顧著熱鬧,不曾侍候好公主。”
我沒有理她,隻是望向了那個儀態端方的紅衣女子。
太素公主的麵容隱沒在紅紗之後,我什麼都看不清楚。然而她是緊緊地倚著敖寧的,她說話不多,然而聲音中都似含有隱隱的喜悅。對於這個奇才俊逸的夫君,她該是有著說不出的得意和滿足吧?
橫豎是避不開了,我長舒一口氣,心裏反而輕鬆了許多,點了點頭,任由我的侍女將我小心翼翼地扶回了座上。
敖寧感激地對太素公主一笑,這笑容雖與愛無關,倒是發自於真心。
“當——”極悠然動聽的一聲清響,穿破水波而來,一直仿佛震進了我的心裏。我悚然回過頭去,隻見一個穿著緋色衣衫的總角童子,高高地揚起左手,用一隻墜有紅色穗子的玉槌,擊響了高掛於殿西廊下的一麵玉磐。
感謝上蒼,婚慶大典終於開始了。
唱讚、入席、對拜、交杯……夾雜著此起彼伏的歡笑聲、喧鬧聲。圍觀的人興奮得臉上放著紅光。
他和她,全沒了太子和公主的矜持,隻是含羞低著頭,由著人來搓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