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仙魄為銅(1 / 3)

與敖寧的對決,異常艱難。敖寧事後雖也遣使節前來轉圜,但喪父之仇,實是不共戴天,我卻也下了狠心,定要與他不肯罷休。集結了三海的兵力,步步進逼。

海元瑩華二十一年冬,萼綠華重歸南荒大地。南荒群妖激情沸騰,這位“萬妖之後”自然是一呼百應。她不負前情,自南荒遣來萬妖相助。我頓時實力大增,當即集齊各路人馬,攻向西海。

史稱此次戰役為“平西之戰”。

那一役,慘烈非常。我任命冉鋒為總都帥,夜光自請為先鋒,並由烏雲跡為其軍師,南荒群妖並華嶽各部仙妖歸於軍中編製。敖寧麾下雖眾,畢竟是些妖魔水怪組合起來的烏合之眾;他原是盼著將七大龍神不露聲色地誘入鼎中一舉殲滅,這樣三海無主,他振臂一呼,自然可以輕而易舉地占有四海。誰知我竟逃了出來,還揭露了他的陰謀,反倒激起三海水族為本海龍王報仇之念。而天庭既是最初開始裝聾作啞,則此時也不便派兵相助。幾番苦戰下來,西海軍隊終於露出敗象。

烏雲跡捷報頻傳:

先是活捉了敖寧麾下大將馮夷,拘於北海冰淵;

然後滅掉魚蛟二族,以從逆罪,被盡數放逐於黑水。

西海三十萬水族兵士,皆被吞並。除卻五萬左右被俘或投降之外,餘者皆都斃命於我方的仙兵寶器之下。然而敖寧,正如我所預料一般,仍然力戰不屈,直至他終於被迫退守西海龍宮。

我的先鋒軍隊將西海龍宮團團圍住,性急的將士本待衝進去,卻被夜光婉言攔阻。這位夫人雖也因父王之死對敖寧恨之入骨,但她畢竟隱約得知昔日往事,況且此時我隱然為三海龍宮之主,便遣人先來向我報知。

當冉鋒帶著夜光遣使遞來的書信,匆匆奔入殿中之時,我正負手立於林寧的紫玉棺前,默然沉思。

四麵的紫綃紗帳如水垂落,使得我的身影搖曳不定,而我那難以言明的心事,也如這紗帳後的身影一般模糊不清。這些時日聞聽捷報層層,穿破水波迅疾傳來。心中卻說不上是何種感覺,似乎是有些欣喜,卻也有無限的蒼涼。

冉鋒跪地報道:“西海大敗,夜光夫人帶海兵十萬,已將西海龍宮圍住。西海兵馬逃亡殆盡。西海太子困守龍宮,身邊水軍逃亡殆盡,尚無百人之數。太子誓死不降,屬下請示主公,對太子如何處置?”

敖寧尚未曾正式受到冊封,他也一直以太子身份自居,並沒有成為真正的西海龍王。而我也沒有正式繼位,眾將都含糊地以“主公”二字稱呼。

我手一顫,暗自握在掌中的黃金瓜險些掉了下來。我慌忙彎腰接住,一把握緊。它隻有桃實大小,蒂葉俱全,光潔華美,在我的掌中散發出溫潤的金色光芒。

黃金瓜。那曾被幼時的我和大表哥遠遠丟到荒海去的物件,後來又被巡海的夜叉拾到,重新回到了父親手中。從西海參加過他的婚禮大典回來,我便向父王要得了它,一直放於我的寢宮之中。

它不僅是我父王留下的遺物,它還是那曾兩小無猜的青澀歲月,是曾經最透明而純潔的一段華年。

冉鋒立於陛下,伏地低首,冷靜地等待著我的訣擇。

我輕輕撫摸著掌中的黃金瓜,那含淚凝望的小小白衣少年的影子,刹那間兜上心頭。我冷冷道:“可曾派人前去勸降?”

冉鋒答道:“敖寧閉門不出,夜光夫人曾派人將光箭綁上勸降書信,令人射入龍宮之中,但毫無音訊。”頓了一頓,他又道:“依臣愚見,西海太子性情堅忍,即算是主公你親自前往,隻怕他也未必肯歸降。”敖寧,確是這樣的人哪……

歎了一口氣,我緩緩說道:“冉將軍,佛說萬事皆空,執著於情仇恩怨,算不算得上是一種不空?”

紫綃帳外,冉鋒拜伏於地,我看不清他麵上的神情。但聞他不卑不亢,答道:“陛下,佛說因果報應,便是假人之手,以彰天道。”

因果報應?父王……真是聰明的冉鋒,沒有正麵回答我的問題,卻已給了我鐵一般的答案。

四海風雲突變,六位龍神因此殞命,甚至多少水族命運的改變……大表哥難辭其咎,必然要承受他應得的罪責。

況且……我看了一眼紫玉棺,眼中隱然已有淚霧浮起:林寧,我的林寧。

當啷!

我將黃金瓜丟回一旁幾上的白玉盤中,眼見得那桃實大小的金瓜在盤中滴溜溜轉了幾圈,終於停了下來。冉鋒身子一震,將頭俯得更低了些。我淡淡道:“力求生擒。如若不能擒住,那就……殺了他罷,以絕後患。”

冉鋒猛地抬起頭來,眼中閃出喜悅的光芒,大聲答道:“臣遵命!”

是誰偷得了時光的更換,扭動了命運的轉輪?

曾經願意用生命去保護的人,今日卻由我來親口下達死亡的命令。即算我當初喜歡他,或許隻是因為那一瞬間的憐憫,和他那恍若相識的溫柔笑容……即使我心中始終不曾忘懷,並感受到真心喜悅與安寧的人,是另一個叫做“寧”的人;但我畢竟曾經喜歡過他,千秋萬載,四海八荒,的的確確,隻有一個敖寧啊……

或許真的是因果。嫉妒的因、不平的因、錯誤的因……終於釀成了痛苦的果。

海元瑩華二十三年,西海終被攻陷。海史上曾有載:西海太子閉宮相抗,東海殞兵將近百人。後東海龍神執秋水望魚神劍,馭聖水之訣,親斬妖兵一萬名;並在其未婚夫婿華嶽少君與另一神秘青衣女子相助之下,力敗荒家三老,最終攻陷西海龍宮。

宮牆頹塌,門窗零落。在經過了最後的激烈戰役後,昔日的西海龍宮已然化為一堆廢墟。

我在眾人的簇擁之下,跨過倒塌斷裂的大門殘骸,緩緩向宮內行去。

宓妃緊緊跟在我的身後,強忍著她巨大的驚詫與畏懼。這嬌養慣了的天帝公主,當她聽說夏宗岸也被圍困於西海龍宮時,卻顯出不同一般的執拗。她不顧一切地從天宮裏跑了出來,奔到東海我的龍宮之中,苦求我帶她前去。我將那日對夏宗岸說的決斷之話轉述給她聽,她臉色蒼白,隻是默默不語。半晌才道:“這樣也好。罷了。”末了,還是堅持要跟我前往。

“他是死是活,我總得親眼看見。”仿佛是要解釋自己前去的目的,宓妃微笑了一下,唇邊流露那種美麗得動人心魄、然而又沉鬱蒼涼的憂傷。

殿內金案傾碎,玉盞紛落。鑲有琥珀的雙耳壺跌碎在地,濃稠的美酒蜿蜒流開很遠。精美的珍珠簾被扯得零落不堪,地上到處滾滿了那些美麗的紫色珠子。

有命奔走的西海水族們已逃得不知去向,水晶階上凝結著一汪汪的汙血。在臥於兩廊階下的受傷水族痛苦的□□聲中,這昔日巍峨壯美的西海宮殿,竟是恍若阿鼻地獄。

我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去,雙劍在腰間輕輕撞擊。那清脆悅耳的聲音,在我耳邊恍若化作了絲竹清樂,鍾磬齊鳴。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的西海大典,看到那身著豔紅織綃的一對璧人,往來如梭的賓客。而妝飾華貴的東海小十七公主,收拾起人前的強顏歡笑,悄然退於壁角。在行典的對拜大禮的樂聲中,少女的心碎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