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夢貘可以化解噩夢,卻解不開自己的夢。
溫晴醒來時,還在柯家的那間廂房裏,昏暗的視感令她有些怔忡,她摸了摸平板的身子,指尖按在了一排肋骨上。
十一歲的她,瘦得就像個猴子。
“小喵不會離開我的,她是我救來的,她的命是我的!”柯美人的聲音從院子裏傳來,語聲不大,卻夾著罕見的暴怒。
“一粥一飯也是救命,我確實是他救的,但這話怎麼這難聽呢……臭小子!”她艱難地眨了眨有些酸脹的眼睛,想撐起身體坐起來,卻怎麼也拿不出力氣,她很餓,可是卻沒有胃口,吃不下東西。她想起來了,這是她第一次和阿雲去碼頭扛米袋,她人小力單薄,不小心就掉進水裏去了,確實是柯美人和卞之雲救了她。阿雲……想起那張溫和敦厚的臉,她突然一陣反胃。
“她的命是你的,說得好像你將來一定會娶她似的,你別忘了你自己是怎麼求我的?美人,你的記性太差了……你早已是我的人,為什麼還要去惹她?我可以做苦工,甚至賣身為奴來養活你,你給我的就是這樣的回應?你喜歡她?還是覺得她聰明能幹又好用?你這樣的自私鬼,分得清心裏所思所想嗎?嗬……”卞之雲的聲音不再溫和,甚至在這清冷的夜裏,聽起來還有些涼薄。他說什麼?他說柯美人是他的人?他說柯美人是自私鬼?她什麼時候聽到過這樣的對話?究竟……是什麼時候?
她掙紮著想起來,想找柯美人和卞之雲問問清楚,可是這副身體卻好像不是自己的,她張大了嘴巴出氣,卻聽“砰”地一聲巨響,一道人影被按在了她頭頂的窗格子上,模糊的影子透射進來,被火光放大在對麵的牆上,她看見一隻大手,扣住了柯美人的頭。她從來不知道,卞之雲的手有這麼大,印象中這麼高大的少年總是沉默地掛著溫馴的表情,做什麼事都不急不緩。
“阿……”她費盡全身力氣才吐出了這個單音,窗外的呼吸一窒,高大的少年像一陣風似地掀起簾子走進來,兩人對視了一下,溫晴才發現自己從未真正認清這個人……他不是卞之雲,那卞之雲是誰?她麵露迷惘。
“醒得這麼快,想必是都看見了……”卞之雲的嘴角彎起一道詭異的弧度,張開的五指輕易就蓋住了她的臉,他的手,冷得沒有溫度,她被那隻手覆著,腦子裏漸漸多了一重白霧,很久很久也沒散去,聽見了什麼,看見了什麼,都被白霧洗淨……
再醒來,又到了薛家的廂房裏,隔著壁,她聽見有人碰杯的聲音,睜著眼聽很模糊,閉上眼,一切就變得清晰無比了。
“我這就跟阿雲去說,不讓小喵上山了,路上這麼危險,誰知道還會不會出別的意外……”是柯美人的聲音。
“這樣是不是不大好……小喵畢竟不是你家的奴仆,你沒有權力決定她要走哪條路……”薛紹的聲音。
“我不管,溫小喵她是我的人……”
“柯兄,你究竟是真心喜歡小喵,還是覺得她很凶很會保護人……”
“我喜歡,我喜歡她的一切,我喜歡她凶,她會打架,喜歡她能幹,有主見……她身上有數不清的優點……我爹娘說我性子軟,以後一定要找個精明媳婦才能守住家業,我一早就看好小喵了,她能吃苦,又長得好看,雖然是粗魯了些,,但是最重要是她對我好,關心我,還能護著我,有她在……我就覺得天塌下來也沒什麼大不了……‘
“能吃苦,又長得好看,雖然是粗魯了些……楚修月,如果換了是你,你會怎麼回答呢?你也很能吃苦,也一樣長得很好看,而且還不粗魯,你為什麼要會喜歡我呢?柯美人果然是個自私鬼,很自私,竟然會為了這樣的原因,讓我留在他身邊,楚修月,如果你是他,你會怎麼做呢?”雨聲點點滴滴,落在石板路上,她躺在一座宅子門口的台階上,張大了嘴哇哇哭,冰冷的雨水從繈褓裏流了進去。
“這一家像是大戶人家,我們就把囡囡留在這兒吧,希望她將來有福氣,能覓得一個好人家。”婦人的臉放大了又縮小,更多的雨點打在了她臉上,她不會說話,隻會張嘴接著雨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別看了,反正都是撿來的,就當隻撿了個兒子吧,女娃娃留著也沒什麼用,扔了她,就當省一筆嫁妝錢。”男人抱著另一個繈褓,責備道,“我們暮家也不是什麼大戶人家,學人家的慈悲卻沒有那份錢財,能奈何?走吧走吧,我沒把她五錢銀子賣掉,就是積陰德了。”
她終於找回了一點屬於自己的思緒,原來,她是被人遺棄的,不,也不是,她是變成了嬰兒,被人撿到,又再度遺棄了的。
婦人到底是不忍心,將脖子上掛著的五銖錢取下來,放在了她身上,想了想,又雙手合什,施了一禮:“希望囡囡是個有福的。”
五銖錢?她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圈,不哭了,直到那對年輕夫婦抱著另一個娃娃離開,她也沒再哭一聲。
她好奇地抓起身上那枚銅錢,用力咬了一口,餓,好餓……為什麼那婦人留下的是一枚銅錢,而不是一個饅頭呢?她默默地想著。
一個發須花白的老道支著算命的幌子搖搖擺擺地走過來,一路踢踢踏踏,走過那青石鋪就的台階時,恰好天邊一道閃電劃過。
“哇!哇啊——”嬰兒的啼聲穿透的雨幕,一雙枯瘦的老手從她掌心掰過了那枚銅錢。
“找到了——”老道看著上頭那個牙印,忽然就手舞足蹈起來。
“哇——哇——”她沒命地大喊大叫,可是心裏卻明白得很,原來,從一開始,她身邊就隻有青印師父一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