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走進新生活(1 / 3)

長侖村來客人了

修水縣渣津鎮長侖村是我們這本書中反複提到的一個村莊。這個村莊,可以看做整個移民工程的一個縮影,象征了這項利民惠民工程的總體形象。正如一名記者在采訪移民工程後,以飽蘸激情的筆墨所寫的:

巍巍大山,隔不斷修水人民的小康路;滔滔修江,流不盡共產黨人的愛民情。全縣廣大基層幹部群眾在扶貧搬遷中,真情互動,在這片紅色土地上樹起了一座永遠的豐碑!

由於調田工作順利,長侖村的移民安置點,將迎來108戶深山庫區裏遷來的新居民。

除了村支書徐祿水外,村民們對未來的鄉鄰大都陌生,但共同的鄉音,凝結出一份鄉情,那份鄉情,又編織成濃鬱的鄉思。長侖村的村民在幹部們的帶動下,主動把移民當成自己的親人來接納。

這天,當第一批來自深山的移民來到長侖村的時候,長侖村裏熱鬧得跟過年一樣。

這是一個晴好的日子。巍峨綿延的幕阜山脈,如一條巨大的蒼龍在西邊蜿蜒遊動。雲霧在山脈的頂部漂浮,變幻出各式各樣的造型,也使得幕阜山的神態更加豐富多姿。而長侖村,整個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村前那條新修不久的水泥路,被清掃得幹幹淨淨,一塵不染,村口那兒,用鬆枝搭起了一座牌樓,上麵拉開一條橫幅,橫幅上的正楷字寫著:

熱烈歡迎新村民

長侖村有一支業餘鼓樂隊,今天,這支鼓樂隊身穿金黃色絲綢衣褲,腰纏紅色綢帶,頭上戴著古裝軟帽,精神抖擻地站在村口。當移民們的搬家車輛駛來,鼓樂隊在隊長的指揮下,敲起鑼鼓,奏起樂器,熱烈歡快的旋律讓陽光為之輕舞,讓人們為之心動,整個長侖村沉浸在一片喜慶的氣氛中。

在隆隆的鞭炮聲和高亢、優美的樂曲聲中,移民們下車,在鄉幹部的帶領下,步行進入長侖村。兩個村的村民們握手的握手,擁抱的擁抱,移民當中,有人悄悄地揩著眼淚,他們意識到,一場全新的生活,就此將伴隨終身,而長侖村民的熱情,讓他們對未來有一個溫馨的預期。

當然,這樣的時刻,孩子們是最興奮的,他們圍著鼓樂隊、圍著汽車、圍著人群跑來跑去,呼朋引類,歡呼雀躍,兩個不同村子、素不相識的孩子,很快就融合到一起。他們在一起相互溝通,他們之間沒有距離和人生經曆的障礙,他們的語言單純、透明,十分容易交流。

今天搬下來的這一批移民可以算是打頭陣的,以後,從山裏搬下來的移民將陸續到來。眼下,他們各家各戶的安置房多半還處於建設當中,有的雖然基本完工,但內部的簡易裝修總是要的。人下了山,但住房還在建,他們來的時候心裏有些忐忑,不知長侖村是否像鄉裏許諾的,已經給他們騰出了臨時住地?待進了村方才相信,鄉幹部沒有給他們開空頭支票,他們當中每一戶需要臨時住房過度的,都有一戶長侖的村民把他們領回家去。

臨時住地盡管不夠寬敞,是人家騰出來甚至是擠出來的地方,但已經讓移民們感到了特殊的溫暖。他們把自己的家臨時安頓在長侖村民的家裏,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自在的地方。人家家裏的水和電,他們可以隨便用,人家家裏的灶堂呀、衛生間呀,他們也可以隨時進出,就像在自己家一樣,主人的熱情讓他們賓至如歸,最讓他們感慨的是長侖村生活的方便。隻要打開水龍頭,自來水就嘩嘩地流出來,讓他們想起在山裏生活時挑水的艱辛。更使他們著迷的是那穩定的電壓,電燈始終明晃晃的,尤如天際恒亮的星星,不像山裏的電燈,一會兒亮一會兒暗,就像螢火蟲在草叢裏一閃一閃,教人看了心也一顫一顫的。

這走出大山的第一個夜晚,讓移民們心潮起伏。有幾個年長者奮筆疾書,寫了幅對聯貼在還沒完工的房門口,上書這樣兩行字:

桑梓沐黨恩遷出庫區享樂業,

蒹葭潤玉樹定點長侖得安居。

字雖然缺乏撥挑分明的筆觸與龍飛鳳舞的身姿,卻真切地道出了移民們的感受。在持續的興奮中,成年人沉浸在複雜的思緒中,他們夜不能寐,在如水的月輝中憧憬著美好的未來,他們身邊的孩子,卻個個睡得香甜。他們的夢,比起昨晚來,色彩已然豐富了許多、生動了許多……

“他鄉如故裏,溫暖在心裏”,這是長侖村移民發自內心的一句感謝話。移民的生活普遍不太富裕,其中有一部分特困戶。長侖村民對這些家庭,有著特殊的“政策”。比如孩子讀書,書本費盡管不多,但對於特困戶依然不容易湊齊,村裏經過商議,將9戶特困移民家庭的學費予以免除。移民的孩子背著書包和同伴一起上學,再也不用步行1、2個小時走上十幾裏的山路,每天中午都能回家吃上熱飯熱菜,他們感到異常興奮。有些孩子還不知道,他碗裏的菜,不再是原先自家菜園子裏種的,而是隔壁新認識的姑姑、嬸嬸送的。這些菜和自家種的菜一樣,也不過是些豆角、南瓜、小白菜和空心菜之類,但其中包涵的滋味,隻有父母親能夠體會出來。

村支書黃金生的名字

修口村迎來的移民在緊張忙碌熱火朝天地興建自己的新居。蓋房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移民們在原先的住地,住房條件一直不是太好,這一方麵和貧窮有關,同時,也和山區購買建築材料困難有直接關係。山區蓋房,木材好辦,隻要能申請辦理到木材砍伐指標就行。可磚頭、水泥、鋼筋甚至沙石卻得從山下往上運,運輸成本之高,大都超過建築材料本身。所以,改革開放這麼些年,山下的百姓第3輪蓋房高潮正方興未艾,而山區農民的住房多半還是上世紀80年代建的。他們當中有些人已經有了再建新房的考慮,卻因為決心難下,一直沒有實施。當移民搬遷的政策宣布後,重新建新房已成為他們最為縈懷的事情。

縣裏給每戶移民有固定的安置費,但實事求是說,這筆安置費用在建房上,隻能起補充作用,真正的大頭還得移民自己籌。不是政府政策不給力,一來住房屬於私有財產,當然不可能完全依賴外部支持;二來移民人數眾多,也確實無法再增加補助經費。中國農民千百年的傳統,就是一要讀書,二要蓋屋,即便在外做了官,衣錦還鄉的最重要的標誌就是給自己和子孫蓋一幢房屋。趁著這次搬遷,正好重新建一座新房,對許多人家來說,恰好可以了卻一輩子的心願了。

農村蓋房,成本很低,每平方米不過5、6百元,蓋一套150平米的房子也才十幾二十萬。這對多數人家來說不算難事,即便貸款、即便從親友處借錢,以後慢慢還,他們的熱情還是很高。但也有少數家底薄、又無從借錢的移民,連購買磚頭、水泥、鋼筋的現金都籌集不夠。眼看著人家一車一車的建材往工地上拉,房屋如竹筍拔節一天一天往上“長”,他們心裏焦急如夢,卻不知如何是好。

村黨支部書記黃金生一直關心移民建房的進度,這是他的份內職責。移民的住房不建好,搬遷的任務就不算完,他這個書記的心裏也就輕鬆不下來。他幾乎每天都會去移民新區的建房工地轉一圈,看看那兒的進展情況。有些移民戶的住宅建設一直沒什麼動靜,他都看在了眼裏。過了一陣,他專門把本村的支部委員們召集起來開會,會議的主要議題就是商討移民建房的有關事項。

他對支委們說:“你們都注意到了吧?移民建房,進度不一,有快有慢。快的已近封頂,過不了幾天就要上梁了,可有些人家呢,剛剛打了地基,還有幾戶連地基都還沒起來呢!”

如今建房都是鋼筋水泥結構,四麵牆砌起來後,加蓋預製板就成,不像以前的磚木結構,房頂要靠一根大梁支撐。可當地百姓依然使用原先的術語,把預製板蓋頂稱為“上梁”,黃金生也一樣。

村委會主任接過來說:“是哦是哦。那些房屋建得快的,建材來得早,小工請得多,他們自己連晚上睡覺都在工地上。他們的態度可積極了,熱情可高了!”

另一名支委說:“積極其實都積極的,既然已經下了山,哪戶移民不想盡快住進新屋?進度的快和慢,恐怕與各家情況不同有關。”

村主任說:“我曉得有關,怎麼會沒有關呢?既然上麵給了補助,房屋自己建,當然是越快建起來越好。那些耽擱的,我也問過了,大多是缺乏現錢。上麵給的錢,有些因為過去欠了賬,拿了一部分還賬,自己口袋裏就所剩無幾了——這也算是把錢‘挪用’掉了,等到這邊建房,錢倒沒了。還有些也是家裏沒有底子。剛買了些材料,安置費幾萬塊錢花下去,沒處借錢,就沒法接著幹了。”

黃金生說:“是,你們情況掌握得很到位,確實是這麼回事。我一家一家了解過了。人家山裏人,家底的的確確不比我們,不少人家基本沒積蓄,不比我們村裏人家蓋房,巴不得不要別人幹涉。移民建房目前的情況,我看著很著急,我看村裏不‘幹涉’‘幹涉’不行了。不然,有些人家拖下去,到了冬天還住不進自己的房子,我們做為主人,做為村幹部,怎麼好跟上級交代,又怎麼好意思跟移民打交道?”

支委們了解自己的書記,知道他說的“幹涉”“幹涉”,就是主動去幫助人家的意思,隻是不知道他想怎麼去“幹涉”人家?大家都拿眼睛望著他。

黃金生略微停了停,把自己的想法端出來。他說:“我已經仔細調查過了,移民當中一共有23戶人家建房資金不夠用。磚頭、水泥、鋼筋這些東西,是目前急需的建材,沒有錢買不來建材,就沒辦法把房子蓋下去了。我們村裏的村民建房,也不是一步到位把錢湊齊的,有些是先欠人家經銷店老板的,寫個借條,等有錢的時候歸還就行了。可是這些移民跟我們當地的建材店老板不熟悉,去賒賬人家不肯,要是我們出麵,就會好辦得多。”

書記這麼一說,大家明白了,都拍手說:“黃書記這個點子好。這叫幫在關鍵處,又不需要做太多的動員,費太多的口舌,這個我們都能做。”

支委會一結束,大家分頭行動,有的去集鎮,有的到縣城,目標是那些自己熟識的建材店老板,目的很簡單,就是請他們通融通融,給修口村的移民賒銷水泥、鋼筋等。至於磚頭,村裏自己沒有磚窯,但鄰村有。黃金生親自找到鄰村的書記,再通過他找到磚窯老板,把來意說明。磚窯老板從沒見過黃金生,卻知道他的名字。他說:“你們村裏每年都有蓋新房的,來我這裏買磚的不少。我知道你們村經濟發展得快,老百姓比較富裕。他們一般來買磚都不賒賬。今天你是專門為移民蓋房來的,我很感動。我們村的書記又出了麵,這個情麵我無論如何要給。隻是,我做生意,資金周轉也不能斷的,你給我留個字據,萬一我需要錢了,我不一家一家去找,那些移民我也不熟悉,我就找你黃金生!”

黃金生知道,這磚窯老板有些將自己軍的意思,就說:“這好辦!移民建房需要多少磚,隻要來你這裏賒,拉多少我都簽字。”

老板說:“好,我見字發貨,絕不食言。”他又開玩笑說,“你這名字真好。黃金生!我老爸當年要是給我取個這麼好的名字,我恐怕家裏早就金玉滿堂了。”

黃金生笑笑,說:“那以後我就多寫幾張條子給你,讓你壓在枕頭下麵,可以天天做好夢!”

“那我可不幹!你以為就一張紙能忽悠我呀?到時候我會上你們村委會討賬去的,你放心好了!”

兩人就在相互戲謔的口吻中,將賒賬的事定了下來。

除了建材,還有些東西是不好賒賬的,比如工匠的報酬等等。黃金生為此又請上級領導協調,去信用社貸了些款,使得每戶移民建房都得以順利進行。年終,修口村的移民新區建設獲得了縣裏的表彰,當縣電視台記者采訪黃金生,問他是如何解決移民建房的難題時,黃金生想到與磚窯老板的約定,開了句玩笑,說:“我用我這個名字當了十幾萬呢!”

“名字也可以當?”記者起初不解,後來聯係起修口村幫助移民賒賬的事跡,這才明白過來,不由得為黃金生的智慧與幽默折服。

大汾的“拍賣會”

建設移民新區,需要征用一定數量的土地。但是,國家保護公民合法私有財產,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的規定。市場經濟體製下,政府一切行為必須按照憲法行事。因此,調田也好、征地也好,不能光靠群眾覺悟。有時候,這要檢驗政府的智慧和能力,看看能不能拿出雙贏甚至多贏的辦法,把好事辦好。遂川縣大汾鎮在集中安置移民的過程中,選擇了一個很好的切入點,來解決搬遷中的矛盾。

大汾鎮的移民安置點就在集鎮附近,交通、上學、就醫等各方麵都相對便利。這裏圈出的宅基地麵積可以安置90戶人家。可是,最後確定搬遷過來的移民為81戶。有一些不屬於移民的農戶打聽到這一信息,向鎮裏提出也想搬遷過來。

鎮裏對此專門做了研究。研究的時候,幹部們認為,城鎮化是今後的大勢所趨,這些人家雖說不是移民,但在某些偏遠鄉村逐漸空殼化的今天,他們要求住到鎮上來的想法其實符合社會發展要求。隻是,移民安置點,縣裏政策是給予了照顧的,比如進行了三通一平,還規定宅基地每戶隻收取2000元,一分錢不許多收。這些要求入住安置點的人家,他們要想搬進來,就不僅不能平白享受政府的資助,還要在協助移民搬遷方麵作出貢獻才行。

當然,這同樣不能搞“一平二調”,必須采取既合法製又合情理的辦法。

現在,鎮裏幹部年紀都很輕,搞市場經濟呀、招商引資呀、辦企業搞經營呀,積累了不少經驗和方式,他們討論出一個辦法,就是對非移民戶進行宅基地拍賣。其實,“拍賣”這個詞在這裏使用並非嚴謹,因為按照國家規定,對於農民而言,宅基地隻有使用權,沒有所有權,所以它是不能“賣”的——這也一直是農村所謂“小產權房”不能進入房地產市場的重要原因。好在農村人誰都知道政府關於宅基地的政策,本段文字所要表達的意思因為沒有能夠與之相匹配的詞,就權且借用“拍賣”二字吧。

拍賣的現場,我們已經無法用筆墨還原,相信它一定是緊張而激烈的,因為,最後那9塊宅基地共拍得現金18萬元,相當於每塊宅基地20000元整。這個價位,不用說已經相當於移民們的宅基地收費的十倍,即便是相對普通村民宅基地的收費標準,也超過甚多。

有些人家認為每塊宅基地要收取20000元費用,覺得不劃算,中途退出競價,但那些有足夠家底,同時又看好這裏的生產生活環境將有更充分發展前景的人家,則毫不猶豫掏出現金,獲得了遷居當地的資格。

宅基地“拍賣”,對於大汾鎮乃至整個遂川縣來說,都是第一次聽聞的,所以,對於這“拍賣”得來的18萬元錢的使用,是否有一個合理的方案?那些競價的人家雖說不便細問,心裏卻會琢磨。

出乎他們的預料,鎮裏對這18萬元錢分毫不取,而是全部將其用於替移民繳納宅基地費用。這樣算下來,每戶移民攤到接近2000元,換句話說,也即移民自己基本不用繳納費用,就可以享有一塊宅基地了。

對於競價戶來說,這筆錢的使用讓他們心服口服,對於移民來說,雖然隻是區區2000元,卻替他們減輕了很大負擔,他們額手稱慶。而鎮政府的威望和信用,也通過這樣一件具體的事情獲得了提升。

遂川的“六結合”

遂川縣做為地質災害較為嚴重的地區,是省裏確定的重點移民縣,他們也和修水一樣,專門組織隊伍下鄉摸底調查,共派遣了23個調查摸底指導小組和9個核查小組,深入到村、組、戶進行核查,掌握第一手資料。為了核準移民遷出的戶數,縣裏專門請省國土資源廳組織了10多位地質專家前來核查認定。這樣就使移民搬遷工作具有了高度的針對性和準確性。

他們在學習修水模式的基礎上,結合當地情況,有所發展,有所創新,形成所謂“六結合”。這六個結合是:一,堅持無土安置和有土安置相結合;二,堅持移民扶貧與小城鎮建設相結合;三,堅持移民扶貧與調整產業結構相結合;四,堅持移民扶貧與建設小康示範村相結合;五,堅持移民扶貧與退耕還林等生態建設相結合;六,移民安置與工業園區建設、發展個私經濟相結合。

這六個結合,有些是修水縣移民經驗中已經做了的,比如有土安置與無土安置的結合。但由於遂川縣土地麵積更少,縣裏依據調查摸底情況,拿出了一個更多地鼓勵移民落戶到鄉鎮所在地作無土安置的方案。但是,對誰進行有土安置,對誰進行無土安置,他們定出一個標準,就是年紀輕、家底略好,個人素質相對高、學習能力強些的,一律做無土安置。那些經濟條件較差,學習能力弱的,才能做有土安置。

移民們對於土地看得更重,因為他們除了耕作而外,其他生產技能幾乎不具備。絕大多數移民首選的方案,都希望能對自己做有土安置。縣、鄉鎮工作人員對他們必須做好引導、說服工作。

一次,遂川縣扶貧移民辦的同誌下到一個村裏做搬遷動員,村民們在會上吵成了一鍋粥,大部分村民提出,不給土地,他們將來沒辦法生存,與其這樣,不如不搬。移民辦的同誌耐著性子做工作,從移民村今後的發展上,給他們描繪未來的遠景。

移民辦一名負責人說:“即使在城市周圍的農民,在平原居住的農民,早都在政府引導和幫助下,實行了產業轉移,大多數農民已經擺脫了以水稻為主的耕作方式,打工經濟、多種經營、自辦企業……使得他們的生活方式獲得了徹底的改變。光靠種水稻,除非能成為種糧大戶,否則即使進行了有土安置,那一點點田也隻能解決溫飽問題,無法奔小康的。政府花這麼大力氣,動員你們搬遷,並不僅僅是為了讓你們脫貧,還有更進一步的考慮是要幫助你們致富。縣裏這次確立的移民安置點,之所以要把一部分移民安置到鄉鎮,主要是便於將移民新區作為小康示範村來建設,政府還可以統一對年輕人進行技術培訓。有了一定的技能,既可安置到工業園區就業、也可以從事個體戶職業,發展個私經濟……

村民們卻不大自信,他們狐疑地問:“多種經營呀,自辦企業呀,對於我們沒見過多少世麵的山裏人,能行嗎?”

“什麼都是培養和鍛煉出來的嘛。這個政府會給你們幫助的,你們放心好啦。”

幹部們把遷入點的情況給村民們做了介紹詳細,讓他們知道,移民安置點事先都有一個統一的規劃,按照設計科學,功能齊全,與集鎮建設和三產發展互為聯動的模式來建設,水、電、路、有線電視、電話網絡等基礎設施預先到位,就醫和就學都很方便……

盡管作出了種種保證,在移民初期,卻無法說動所有移民戶的心。這些長年生活在山裏,篳路藍縷,胼手胝足,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曾經是那樣淳樸和厚道,可是,不能不承認,一段時期以來,農民在中國的一場又一場變革中,成為被欺淩與被愚弄的角色,他們對於來自上麵的話語漸漸變得冷漠和麻木,他們寧願固守自身的貧窮與落後,也不敢輕易放棄僅剩的一點生活資源。山裏的生活盡管苦,土地瘠薄,不是“鬥笠坵”就是“掛壁田”,但他們隻會在這樣的土地上耕作,他們不敢再放棄,因為這是他們最後的寄托。他們變得固執甚至有些偏執,對於幹部們的許諾,他們抱有一種本能的疑忌,尤其是那些中、老年人,他們懼怕未來的一切不確定性。

好在年輕人對於未來有著尚未泯滅的憧憬,他們當中有些人去過外麵,與山外的世界有過一定的體認,他們對於改變命運的渴望更其強烈。見縣、鄉對於移民搬遷給予了如此周到的考慮和安排,他們動心了。從近年來各級政府給予農村的特殊眷顧上,他們已經感受到幹部作風的深入轉變,體驗到上麵政策對農民、農業和農村的真正關懷和傾斜。他們中有人站出來,報名要求進入第一批移民名單。

有人站出來響應移民搬遷號召,這給縣裏工作人員以極大的振奮。宣傳動員取得了成效,下麵的具體操作,一定要嚴格做細、做好,取信於民,以取得典型示範效應。

過不久,人們在村部看見了一張大紅色的紙,紙上寫著一排一排村民們熟悉的名字,那都是報了名的搬遷戶的名字。名字後麵是每家的人口數,還有移民搬遷的資金補助金額。

這是一張公示榜。這張榜的張貼,是遂川縣移民搬遷工作“陽光操作”的一部分。

在公示期滿之後,獲得通過的移民們便按照有關程序,攜帶自己的戶口本和身份證,前往鄉鎮領取縣財政撥付的搬遷經費。

農民都是講現實的。見移民搬遷費及時兌現,村民們又有動心的,就這樣,很快,大部分村民都積極響應號召,參與到移民搬遷的“隊伍”當中。

羅先華的動員“妙招”

遂川縣戴家鋪,離井岡山隻有幾十裏路程,當年毛澤東率領秋收起義部隊經過這裏,這個人數不多的小村莊以它的樸素和真誠迎接了紅軍。以後,毛澤東回憶這一段經曆,因不記得這個村莊的名字,隻記得村裏有一家鐵匠鋪,鐵匠姓戴,於是隨口把它稱為戴家鋪。從此,這裏就有了一個叫戴家鋪的小村。

小村安謐,寧靜,四周是環繞的大山,山上長滿蔥綠的樹木,白雲從山頂上飄來飄去,一派世外桃源風光。由於偏僻,這裏人跡罕至,隻有紅軍鬧革命的時候,才來過大股的人馬。這些人馬有紅軍,也有白狗子,兩支不同信念的軍隊反複拉鋸般地搏鬥,給這裏的山川和百姓留下了一段難忘的記憶。

至今,那段曆史已經過去整整70年了,戴家鋪周圍的風光依舊,除了村口的古樟樹腰身粗壯了一些,山頭的形貌、田野的風光,與幾十年前甚至幾百年前沒有多少區別,這裏百姓的生產與生活方式和古人相比也沒有多少區別。

春天來臨的時候,一些頭戴鬥笠、身披蓑衣的農民,把褲腳挽到腿根部,赤著腳,揚著鞭,吆喝著一頭老牛在冷漿田裏耕耘。婦女們頭上戴著藍色的頭巾,在看不見身影的地方忙碌,偶爾有一曲山歌響起,很快又沉寂下去。山歌的聲音喑啞,旋律單調,似乎象征著山裏生活的日常情景。

走進村裏,外人看見的是清一色的土磚房,用黃泥糊的牆壁,上麵掛著紅紅的辣椒串,還有黃澄澄的苞粟和南瓜幹。

屋外陽光明媚,屋內卻顯得陰暗。因為沒用玻璃,怕冬天的寒風刮進屋裏,農家的窗戶也和早年一樣,狹小而低矮,有的還用紙糊著,透出幾分寒酸。

村民們很少有機會去鎮上,鎮上的人,包括幹部們也很少來。但是,這次移民搬遷,鎮裏甚至縣裏的幹部都來了,有的來了幾次。鎮黨委書記羅先華,跟村民們熟悉得就像家裏人一樣了。

開始動員村民搬遷的時候,村民中的反對意見占了上風。大家對於離開祖祖輩輩居住的地方,感情上的不舍是毫無疑問的,同時,對於山下眼花繚亂的世界的不相適應,更是他們畏難不前的原因。羅先華想,這些百姓,心裏的畏難情緒不是沒有道理,關鍵在於我們的說服工作要細致、要耐心。他一不做二不休,跟鎮裏幹部交代,自己就在村裏住下了,什麼時候說服了村民,什麼時候下山。

他挨家挨戶地走,詳細了解每戶人家的生活細節,跟戶主談,也跟老人們談,還跟孩子們聊。山裏孩子眼睛裏特有的那份清澈讓他感動。他把山下的新鮮事聊給孩子們聽,問他們想不想學英語,想不想學電腦?孩子們齊聲回答:“想!”

孩子們對這位羅書記有好感,他們知道他是來勸家長們搬家的。孩子們回家跟家長說:“羅書記講,要是搬了家,以後我們上學就不用爬山了。每天上完學,中午都可以回家,用不著自己帶飯吃。”他們又說:“羅書記講了,鎮上的小學現在就開了電腦課,還開了英語課。我們想學英語,想學電腦。”他們還說:“羅書記給我們保證,我們要是搬了家,學校裏肯定會給我們班上配電腦的。鎮上有一所希望小學,我們都會安排在希望小學上學。希望小學的房子是新蓋的,那裏有操場,有籃球,有乒乓球桌……”

村裏的小學隻有一個老師,教著幾個不同年級的學生,教育部頒發的教學大綱根本沒辦法執行。外麵小學裏已經開設的英語和計算機課程,根本連影子都沒有,大人們盡管知道存在這個問題,但生計的勞碌常讓他們忘記或者忽略它,但孩子們卻沒有忽略,一經羅書記提起,他們的願望被強烈地激起。

孩子們對於外麵的世界有著熱切的渴望,這對父母的心理產生了影響。有孩子的父母開始猶豫:自己過一輩子山裏的生活也就罷了,再讓孩子們也這樣過下去,終是於心不忍呀。孩子們喜歡新鮮、熱鬧,喜歡感受新的生活,讓他們將來過得比自己更好,這正是撫育孩子的目的,即使為了孩子搬出山去,也是值得的呀!

羅先華抓住這些家長的心理,一遍又一遍地上門做動員。他說:“這幾天我觀察了,你們的孩子一點不比山下孩子差,要是能有好一點的環境讀書學習,他們將來走出農村,去城裏上大學,希望大著呢。你們看,我這幾天教他們的幾句英語,你們家孩子講得比我還順溜了呢。”

孩子得到羅書記的表揚,很想就此表現一下,果然就把跟羅書記學的幾句English背了出來。家長們也不知孩子念得到底正確不正確,但看見自家的孩子這麼有靈性,終於意識到,讓他們跟自己一樣,一輩子困在大山裏麵,是對不起孩子,也對不起祖先的。如今,即便是為了孩子們的未來搬出山去,吃再多的苦也不該計較,孩子嘛,他們才是家族的未來,更是國家的未來!

和戴家鋪的村民一起住了幾天,羅先華下山了。他下山的時候,身上帶著全村百姓誠懇的承諾。他很興奮。他在心裏對自己說:“戴家鋪從此要邁向新生了。”

萬安婦女許才香的決心

萬安縣,位於江西中南部,是個有著悠久曆史的縣,它的建縣曆史可追溯到東漢。公元943年,是南唐保大元年,當地百姓修建房屋,從地下掘得一石塊,石塊上有一行字:萬民以安。按照封建社會流行的說法,這叫祥瑞,於是,便將原先的縣名改為“萬安”。

江西大地的母親河贛江,從南至北穿越了整個萬安縣境。古代沒有公路,更沒有鐵路,長途運輸主要依靠水路,贛江則是一條著名的黃金水道。從地圖上可以看出,長江的支流眾多,但唯有贛江能夠將長江至中國南方的交通貫通。事實確實如此。贛江,是長江第七大支流,從江西與兩廣交界的山脈發源,其幹流長度達700多公裏。贛江與廣東珠江的直線距離僅數十公裏,自從唐代名臣張九齡開通大庾嶺以後,長江流域的水運始得經鄱陽湖溯贛江而上,抵達珠江流域,並直入海路。

中國古代除陸地絲綢之路而外,另有所謂“水上絲綢之路”。水上絲綢之路的路線,從東南海港起航,經馬六甲海峽去往印度洋沿線,最遠處抵達非洲東海岸甚至歐洲。水上絲綢之路的主要運輸貨物為香料、瓷器等等,恰恰江西景德鎮生產的瓷器世界聞名,瓷器經贛江運往嶺南,再從嶺南轉運歐洲,故而這條絲綢之路又被命名為“陶瓷之路”或“香(料)瓷(器)之路。

贛江自鄱陽湖上溯,起初一路平川坦蕩,但進入中遊,則峽穀漸多,尤其萬安境內,有一段水路,號稱十八灘,最為險阻。十八灘中,有一灘名叫“惶恐灘”,文天祥在抗元失利被俘,從水路押送北京時途經此地。他曾寫下《過零丁洋》的著名詩歌,其中“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裏歎零丁”中之“惶恐灘”,就是指的這段水路。

解放後,出於蓄水發電和灌溉需要,萬安贛江段被截流築壩,形成江西最大的發電型水庫萬安水電站,庫區成為澤國,當年的十八灘被淹入水底,而不少百姓也因此後靠搬遷至深山當中。

在全省移民搬遷工程中,萬安也是重點移民縣。根據摸底調查,萬安的庫區民眾中仍有24187人處於“飽而時饑,暖而還寒”的境況之中,尤其是豐年脫貧,災年返貧”的現象十分嚴重。

庫區百姓是經曆過一次“移民”的,所以,比起修水、遂川等地,萬安百姓對於移民動員的響應十分積極。他們早已打破了安土重遷的觀念,對於搬家的疑慮也少得多。他們唯一的“埋怨”是,這項政策為什麼沒有早日到來?

初步動員階段,20000多民眾中,申請搬遷的就超過半數,大家搬遷的渴望十分踴躍,於是這裏出現了其他地方沒有見過的“爭票上車”現象。

但是,搬遷必須量力而行,按照步驟進行,不能一下子滿足全體庫區百姓的要求,隻能一步一步走。於是,縣裏定出了“三先三後”的搬遷方案,一是先庫區後山區;二是先整體後個別;三是先上鄉後下鄉。

這裏需要解釋的是,之所以確定這三個方案,是因為庫區百姓因為水庫修建時放棄了原先的居住地,他們的生產生活條件比起原先更加艱苦,比如本書“引子”當中提及的張國慶一家就是這種情況。而整座村落搬遷,可以避免搬一批留一批,也有利於移民點的建設和發展。萬安對於本地的鄉鎮按照所處位置不同,分為上鄉片和下鄉片。片上鄉所處的位置更高,這些鄉多年來基礎設施投入少,發展慢,民眾生活改善也很緩慢;而下鄉片的鄉鎮經濟條件相對好一些。這就叫先急後緩。

60歲的許才香,是經過個人申請、群眾評議、鄉裏審核、張榜公示等好幾道程序被確定為首批搬遷對象的。這對於她,是一件期盼已久的好事。這天,她早早就起床,走了2個小時的山路,趕到鄉裏去。這次,她不是去趕集,也不是去走親戚,她是按照鄉裏統一的安排,乘車去五豐鎮棠溪安置點。

她沒有想到,鄉裏會把搬遷工作做得這麼細,不僅給了他們重新開始創造生活的機會,在搬遷之前還組織移民代表去安置點現場參觀。

十幾裏的山路,對於長期在山裏生活的她來說,算不了什麼,何況今天的目的又不同,去安置點參觀,當然是讓移民們對未來的新家有個直觀印象,好落落心心、高高興興地前往。

本來,鄉裏是要求各個村盡量選派年輕人做代表的,畢竟要走山路,要乘班車,一路還是有些辛苦的,但許才香堅持自己要去親眼看一看,她跟村書記提出自己的要求,書記說,你放心好了,村裏這麼多年輕人,他們的眼光不會差的,他們看過了,回來跟你老人家彙報,一定會原原本本把情形告訴你的。何況我們村幹部還會帶照相機去,把那邊的地形地貌、村容村貌多拍些回來,也是很直觀的嘛。許才香說,照相是照相,親眼見是親眼見。不是我不放心你們村幹部,也不是不放心村裏的年輕人,現在你們的眼光比我們上了年紀的人是強多了。我隻是想,那兒將是我們今後的家,我不自己去走這一遭,心裏會留下遺憾的。

村書記理解許才香的執意,同意了她的請求。

一路上,許才香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車上年輕人的喧鬧她似乎沒有聽見。不知道的人以為她心裏充滿疑慮,其實,就如同出嫁一樣,她心裏湧起的是一陣一陣的歡欣。

五豐鎮,比起許才香自己想象中的集鎮要熱鬧許多。鎮上馬路寬闊,行人如織,馬路兩旁的店鋪商家琳琅滿目。有農民牽著牛從街上走過,也有挑著木炭的山民出現在街角,這在許才香的眼裏,顯得熟悉和親切。透過車窗,許才香看見了醫院,看見了學校,學校裏嶄新的校舍有3層樓高,寬闊的操場上有一圈跑道,還有好些個籃球架,許多中學生正在那兒打籃球。這些都讓許才香驚奇不已。許才香想起自己的兒子和孫子。她依稀記得,兒子讀書的學校,簡陋得不能再簡陋。在所謂的村小裏,一共才有十幾個孩子加上一個老師。一所破舊的祠堂,四麵透風,一到雨天,屋頂上還淅淅瀝瀝地淌水。在這樣的條件下讀書,當然沒有多大的長進。所以兒子讀完小學就輟學了。孫子讀書時,條件稍微好一些,他上了初中,卻看不出對學校有多喜歡。許才香想,要是自己的孫子能在這所學校上學,他一定會喜歡上讀書,學習成績也會好起來的。問題是這麼好的學校,山裏的百姓有這個福氣進來讀嗎?即使新家搬到五豐鎮,離這所學校也會很遠的吧?

可是,讓許才香沒想到的是,她這些問題還沒想清楚,車子就停下了,村民們相繼下車,在當地幹部的帶領下,參觀他們來到的這個叫棠溪的地方。

棠溪離鎮上之近,出乎所有搬遷戶的意料。問一下距離,答曰隻有2、3裏的路途,也就是說,走路十幾分鍾就夠了。這裏已經被推土機推出了一大塊平地,紅色的低矮丘陵變得方正平坦。五豐鎮的一名領導,還有縣扶貧辦的幹部領著他們一邊走,一邊指點著做介紹:那兒是移民新居的建設地塊,那兒是預留的菜地,那兒是蓋豬圈和牛欄的場所。另外,這裏的自來水管已經通了,電線線路也已架好,就連互聯網的線路也正在鋪設。另外,最最重要的是,還按照標準給每人調了0.5畝的土地,當然,這些土地有水田,也有旱地。

聽了這些介紹,移民們的情緒激動起來,許才香是60歲的老人了,她心情也很激動。這叫什麼?這才叫翻身哪。從上世紀50年代起修萬安水庫,自己家就搬遷到更高的山裏,原先的土地淹沒了,連一分田也沒有了。一家人的生計靠山吃山,隻是越吃越窮。現在,家要搬過來,竟然有田有地了!而且,棠溪離鎮上這麼近,孫子可以就近讀書,也就是說,他可以上鎮上那所嶄新的學校,這是多麼好的事情啊!

這一趟,許才香吃了定心丸,她覺得自己的決心下對了。她巴不得馬上離開那個住了幾十年的大山,即刻便搬過來。回去後,她不停地催促家人:“趕快,趕快,搬家的事越快越好。”兒媳婦從沒見過老人家對一件事情這麼上緊,開玩笑說:“又不是趕著出嫁,這麼急幹什麼?”許才香說:“這比出嫁還急、還要緊呢!”說完,忍不住開口笑了。

煮飯不用柴了!

山裏人搬下山後,許多習慣都要改變,其中一項重要的改變就是煮飯方式的改變。以前住在山上,幾百上千年,他們都離不開一個字:柴。山民們家家戶戶都有一把甚至幾把鋒利的砍刀,那是他們用來砍樹劈柴的利器。

柴禾燒的火更旺,煮出來的飯更香,炒的菜也更好吃。這話當然有著一定的根據,眼下有些飯店為了招徠顧客,還特意打出“柴禾燒菜”的招牌。但對於山裏百姓來說,他們倒沒有這麼想。他們之所以燒柴禾,那是生存環境造成的。

砍柴,其實不是一件輕鬆的活。何況,由於人的活動不斷強化,山裏的原生態植被已經破壞得厲害,早先被當作柴禾砍伐的灌木、鬆木也越來越少。平原地區居住的人以為山裏人燒柴可隨手撿拾,其實沒那麼容易。以前山裏百姓砍柴隻需走出村莊不遠,現在不一樣了,平時樹上落下的枯枝敗葉不可能滿足燒柴之用,山民燒柴要爬更高的山,走更遠的路。從山上挑一擔柴下來,比在平地上挑一擔稻穀難得多。且不說山路彎彎,爬磴下坎,一擔柴的份量少說也有一百好幾十斤,沒有堅忍的體力,根本無法承受。

不過,一個人的生活習慣已經成型,要改變也不容易。這次搬遷,有些移民就特意去山上砍了不少木柴,把木柴劈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晾幹之後,又捆紮起來,連同家什一並運來安置點。安家之後他們發現,山上運來的木柴在這兒卻用不上了。原來,山下的安置地由政府統一補助修建了沼氣池,每個沼氣池的補貼為800元。

在農村推廣沼氣,是江西省農業廳主抓的一項工程,屬於農村新能源利用的組成部分。這次移民搬遷,按照省委省政府的指示,在安置點盡可能使用沼氣作為燃料,以帶動和推動全省新農村建設,所以,農業廳主要領導親自下鄉,到各個重點移民地區進行調研和部署,作出計劃和安排。

移民們別說從來沒見過沼氣,連聽都沒有聽說過。沼氣是什麼玩意,竟然能夠取代柴禾煮飯燒菜?建新房的時候,他們才知道,政府要幫各家各戶修沼氣池,來取代煤炭和木柴。這東西能管用嗎?他們抱著將信將疑的態度住進了新居,用了一段時間才發現,沼氣還真管用,又方便,又幹淨,比起柴火來方便多了。那些不惜力氣搬了一大堆柴禾下山的移民自嘲地說:“為了砍這些柴,起了多少個早,爬了多少回山,累得要死。早知道沼氣這麼好用,當初不如省下點力氣呢。”

在各個移民村,我們發現,每家每戶對於自家沼氣池的使用和管理,已經相當熟悉了。他們每天把自家的垃圾、人畜糞便、秸稈、汙水等各種有機物統統倒入沼氣池裏,讓這些東西在密閉的沼氣池內發酵,形成可燃氣體。而沼氣池裏漚過的垃圾,再定期清理出來,作為肥料用於菜地裏種菜,這是一個循環過程。漸漸地,移民們也懂得了這裏麵的科學道理。他們告訴我們說:“為什麼叫沼氣呢,原先,這種東西是在沼澤地裏發現的氣體,後來被人類開發利用了,就成為燃料了。這東西真是好。使用沼氣還幫助我們消滅了垃圾,連村裏的環境衛生也搞得跟城裏一樣幹淨了。”

劉俊平替牛嶺村民爭“寶地”

現在,我們要再回過頭來講講遂川縣的牛嶺村。

海拔在全縣屬於最高位置的牛嶺村,村民們的堅韌和固執讓扶貧辦主任劉俊平始料不及。不過,哪怕是一塊再難啃的骨頭,也一定要啃下來!劉俊平在心裏暗下決心。當然,他下這個決心是有底氣的,這個底氣來自省裏的政策,也來自縣委和縣政府的重視與支持。

牛嶺村民祖祖輩輩與世隔絕,他們講的方言與湖南更為接近,與本地土話反而有著更大的區別,這也使得他們不肯融入當地百姓的生活。劉俊平想到,首先,要給牛嶺村的搬遷選擇好一個點,這個點一定要有吸引力,能夠讓山裏的百姓樹立起改變命運的信心。

遂川縣是個土地麵積十分緊缺的縣份,縣裏對大部分移民采取的都是無土安置的辦法。但牛嶺村情況不同,不能不予以特殊的考慮。

在調查摸底移民安置地的時候,劉俊平對縣城附近一塊地方有濃厚的興趣,那地方土地經過精耕細作,都是高產穩產田,其中有的甚至被打造成了噸良田。

而且,從居住環境來看,那裏醫院、學校、商店等等一應俱全,流動人員卻少,環境安靜,本身就是一個完整而獨立的生活小區。

那是一所國營林場。

這所林場創辦於1958年,毫無疑問,它是大躍進時代的產物。60年前的大躍進,江西各地紛紛建立農場和林場,農場墾荒,林場伐木(當然名義上也負有種樹的義務,隻是這項義務的落實情況並不理想),活躍一時。農、林場職工身份都轉為國企職工,拿工資,實行公費醫療,很是讓周圍的農民羨慕。到後來,尤其是改革開放以後,農村經濟在不斷活躍,農民生活如同芝麻開花節節高,但農場和林場由於體製的原因,也由於國家的虧損性補貼不斷壓縮以至於無,這些場子絕大多數走向衰敗,不得不進行改製。改製涉及到職工身份的再度轉換,也涉及到老職工的退休問題,這些都需要地方政府拿出相當一筆資金去操作。由於各地政府資金都存在缺口,有些場子的改製便拖延下來。而遂川縣的這座林場,在國家控製林木砍伐後,變身為以農耕為主的農場,由於體製陳舊,經營不良,效益不佳,也處於需要改製卻尚未施行的階段。

可是,看中這塊地方的並不止劉俊平一個人,這塊“寶地”,“覬覦者”眾多。

有房地產商人對這塊地方表示過興趣,盡管這裏離縣城距離有6公裏遠,但是這裏平坦如砥,樹木成蔭,假如蓋成別墅區,不用說,它的銷售前景會看好的。還有縣裏一些老板甚至官員也相中了這裏,認為是開發成“農家樂”餐飲娛樂休閑一條龍服務的好去處。還有些單位把這裏作為培訓基地建設的理想去處…… 隻是,林場上百號員工的安置使得打主意的人暫時按兵未動。

劉俊平反複想了幾個晚上,決定向縣裏打報告,要求將林場作為移民安置地點,而且事不宜遲。如果動手晚了,這塊地被其他人拿走,整個縣裏再找不到更合適的地方。

報告遞上去了,劉俊平焦急地等待著。縣長辦公會,縣委常委會先後對扶貧辦遞來的報告進行研究,研究的結果讓劉俊平感動不已:縣裏同意了扶貧辦的建議!

劉俊平很是激動,他知道,林場改製,縣裏一直在等待合適的時機,就是要有一個合適的項目,可以不用政府負擔,卻圓滿完成職工的身份置換和土地置換,既讓職工利益不受損失,又使國有資產充分發揮其價值效益。而將林場作為移民安置點,職工的社保、醫保就得全部由縣財政兜底,這對縣裏是個不小的壓力。

而縣裏既然能把這份壓力承擔起來,說明了縣委領導對移民事業的高度重視和支持。有了這麼好的安置點,那麼我們移民扶貧工作人員的職責就是,要盡最大的努力,把安置點建設好,使得移民工作能夠按期順利完成,既要讓移民滿意,也要讓政府滿意。他的想法是,要把這個安置點建成移民工作的樣板工程。

首先是規劃。他請了專家來,從方便、宜居和生產發展兩個方麵進行設計。林場過去的基礎設施建設長期缺少投入,道路呀,水渠呀都已經不堪使用,這方麵要花費不少資金去修複。資金的來源,財政不可能再承擔,劉俊平建議由縣裏各家有條件的部門或單位援助。最後,以縣移民扶貧領導小組的名義,從全縣26個單位一共籌得10多萬元,將林場所在地的環境重新整治一新。

當所有的安置條件都到位後,縣委副書記程以金“三上牛嶺村”,終於說動了部分村民,而這部分村民搬下山後,這裏的景況大大出乎他們的預想。雪球效應自此產生,數月之內,全村各家各戶都歡歡喜喜舉家下遷。幾年之後,這個移民安置點成為遂川縣有名的小康示範村。

曾峻源和他的茶園

萬安縣湯湖鎮的煙竹村,是個很有韻味的名字,可這個村既不種煙也不種竹,而是以種植茶葉聞名。這裏有一個新興的茶葉市場,茶葉種植戶中,有一位叫曾峻源的村民。

這位曾峻源以前可沒種過茶葉。他的老家離這裏直線距離雖然不遠,但卻要爬幾道高高的山坡。從山下到山上,每次差不多都要走到腰酸腿軟。那裏一年四季雲霧繚繞,本來是種植茶葉的好地方,可是,曾峻源從祖輩起,就一直種水稻。幾塊梯田,沿著4、50度的山坡一級一級鋪展開,看倒是好看,就是隻能種一季稻子,而且缺乏灌溉,旱的時候旱死,而暴雨成災的季節,梯田總是被泥石流衝得七零八落,等到暴雨過後,不得不花力氣重新整修。曾峻源記得那個時候,自己空有一身力氣,每年的收獲總是有限,梯田裏打下的稻子根本不夠全家人吃,不得不砍柴火下山去賣,然後從山下買米挑上山。

在移民搬遷過程中,曾峻源經過動員,從山上搬到了山下。當時,盡管有鎮村幹部的宣傳和教育,曾峻源對自己下山後能不能適應,還是缺少自信。種茶葉,從來沒幹過的活,自己能行嗎?好就好在搬遷時,山下調劑了幾分地給他,地的麵積比山上少一些,可產量基本能旱澇保收,收成不至於比山上差。

山上那些梯田怎麼辦?就讓它荒在那裏吧。反正搬也搬不下來,用也沒法利用,以後還不是任野兔在那裏做窩,山鼠在那裏打洞?

正這麼想著時,縣扶貧辦的幹部找上門來了,還帶來了一位農業技術員。他們跟他說:“老曾啊,這裏的田調了給你,隻能供你的口糧,你的致富問題,需要另開門路。”

曾峻源甕聲甕氣地說:“可我隻會種水稻,沒別的門路。”

“種茶葉就是一項好門路呀。”

我何嚐不知道這一點?隻是,我一沒種過茶葉,不懂技術;二沒有錢買樹苗、化肥、農藥等等。你們的建議,對我根本不管用。曾峻源怎麼想就怎麼說,也不怕幹部們不高興。

“怎麼沒有用?”對方並沒有氣惱,而是和藹地說,“茶樹苗不用你擔心,縣裏會統一育苗,然後專門給你們移民戶送過來。技術嘛,更不用擔心,農技員精心指導指導你,你很快就能掌握的。”農技員則主動把電話號碼留給曾峻源,還熱情地說道:“種茶葉的事,我給你當顧問。先翻耕改土,然後栽下樹苗。以後茶園的管理,我會每家每戶統一布置的,你用不著擔心。要是你們遇到問題,我也會隨叫隨到。”

對於曾峻源來說,這當然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大好事,隻是他信心依然不足,答應時疑疑惑惑的。

這天,農技員跟他和一些移民戶一塊兒上山,走得汗流浹背,卻一點埋怨也沒有。他興致很高地指導曾峻源和各戶移民,如何整理已經荒蕪的梯田,又手把手地教他們怎樣翻耕,怎樣按照單條密植的規格施足底肥。一個月後,底肥經過熟化,農技員又過來了,他帶來了優質品種的茶樹苗,耐心指導大家栽種。在開好一條條淺溝的梯田裏,農技員一手拿苗,一手扒土,壓緊須根,然後培土到一定高度。種下樹苗後,立即澆水,還要剪去多餘的枝梢和嫩葉。

曾峻源認真仿效農技員的動作,一絲不苟地做著。茶樹苗種下後,農技員三番五次地來,指導他們追肥、護土、修剪、打藥……就在這樣的過程中,他對茶樹漸漸有了感情。他把茶樹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懷著期待又忐忑的心情等待著它們長大。

種茶樹需要耐心,也很辛苦。從山下上來一次不容易,可這裏一來是他熟悉的地方,二來山下那點子稻田反正也花不了多少功夫,他也沒地方可去,不如就上山來管理茶園,所以上山以後很安心,反而有了一種難得的樂趣。

他記得第一次采摘茶葉的時候,自己手忙腳亂,忙了半天也沒采下多少。這一方麵固然是技術生疏,同時心情激動也是一個原因。倒是妻子孩子他們手腳利落,采茶動作快,不一會兒就摘了滿簍。他們歡呼著捧給他看,臉上的笑容因汗水的浸潤而愈顯明燦。新生的茶葉翠綠翠綠的,在陽光下透著琥珀才有的亮色;山風中飄蕩著芳香的氣息,讓他有一種陶醉的感覺。采下的茶葉到加工點銷售時,賣得不錯。加工點說他的茶葉質量很好,品種好,管理到位。

老曾,沒想到你這個從來沒種過茶的人,能種出這麼優質的茶來,你厲害啊!嗬嗬,嗬嗬。

茶葉加工點的人驚訝地誇獎起曾峻源來,曾峻源聽後不好意思地笑了,心裏跟喝了蜜似的。他對自己的信心增強了。走出茶葉加工點,眺望著雲霧繚繞的茶園,他驀地萌生出一個念頭:為什麼不包下更多的山,種更多的茶呢?

他把自己的想法向縣扶貧辦和鎮裏幹部彙報了,沒想到立馬得到了支持。他協調了幾片山地給他承包,他的勁頭更足了。他幹脆又在山上搭了個棚子,為的是茶園管理的大忙季節,可以臨時住在山上,省下跑來跑去的時間。功夫不負苦心人,事業青睞執著者。不幾年時間,曾峻源就成為這一帶有名的茶葉種植專業戶了。

他現在住的村子靠近公路幹線,長途運輸的大貨車可以直接開進村。采茶季節,他和村裏的茶農們將鮮葉從山上采下,每天下午和晚上,都有來來往往的車輛進出村莊,有些茶葉老板甚至直接開著冷藏車過來,挑選上等的鮮葉裝車,連夜運送出去加工。

曾峻源驕傲地對人說:“我的茶葉,人家杭州來的老板說他們買去用作加工龍井,所以鮮葉能賣到80多元一斤。我種的清明前特供芽,那賣的價比這還要高呢,嘿嘿嘿……”

曾峻源的笑靨裏,有一種動人的神韻。

葛源鎮的周氏兄弟

橫峰縣葛源鎮,曾經有“紅色省會”的稱譽,係因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期,方誌敏等人創立閩浙贛革命根據地,以此為中心據點。這次移民,葛源鎮從山上遷移部分群眾下山,其中的周氏兩兄弟很快成了遠近聞名的小康戶。

周氏兄弟中,老大長年生活在山上,對於花草樹木的生長規律了如指掌,隻是過去不知道這方麵的知識能夠用來掙錢。搬到山下後,見許多單位的庭院和集鎮的街道旁都種著花花草草;他去縣城,縣城裏的綠化美化更是讓人心曠神怡。他起先有些驚訝,心想城裏人就是不一樣,講究著呢!後來他了解到鎮上有人種苗木掙了大錢,又聽說那些苗木不論好壞,隻要成活,就有人訂購,而且采購的人連價都不怎麼還,因為供不應求啊!他心裏活泛了。倘若能夠有一塊足夠麵積的地用來做苗圃,憑自己的經驗和勤奮,真的可以讓黃土變成金啊。

恰好鎮裏有部分土地因為缺乏勞力無法耕種,需要進行流轉,老大立即主動要求承包。他從山上挖來幼苗,認真栽種、細心培育,很快,他的苗圃就有了從草本到木本,從灌木到喬木的各類苗木。由於經驗豐富,管理認真,價格合理,老大的苗木很是暢銷,他一年賣苗木的收入達到30多萬元,儼然成為葛源鎮許多人都知道的小老板了。

老二的致富經與哥哥不同,他去離安置點4公裏之外的黃溪村承包了一口山塘。山塘麵積不小,大約有15、6畝的樣子。這口山塘是作為水稻田的灌溉之用的,以前從沒開發利用過,裏麵隻有一些野魚和青蛙在活動。老二無意中發現了它,心想自己要是把它承包下來,這塘一定會變成聚寶盆的。於是,他找到黃溪村的村幹部,提出自己的想法。黃溪村人經過商議,同意以每年1000元錢的租金給他承包。老二接下這口水塘後,便開始了自己的經營運作。他一邊學習,一邊實踐,竟然把一口水塘攪動得熱熱鬧鬧。水下,他放養了南方常見的青、草、鰱、鱅四大家魚,水上,還養了一大群鵝。那些鵝成天在岸邊吃青草,吃飽了就下到水塘裏嬉戲,還一邊撲騰著翅膀引吭高歌。起初,鵝群不過幾十隻、百把隻,不久,就繁殖到兩、三千隻的規模。偌大的鵝群一齊漂浮在水麵上,就像白雲飄落在這片綠水之上,煞是養眼。當然,鵝群帶來的不僅僅是美感,更多的還是實惠,因為鵝的糞便灑落水中後成了魚群的上等飼料。不但省錢省心,關鍵是形成了一條符合自然規律的食物鏈。由於管理得法,這片山塘真的成了老二家的聚寶盆。每年老二可以從中捕撈起4、5千斤的魚,光這項收入就有30000元左右,加上養鵝收入,他的家也算當地的小康之家了。

周氏兩兄弟的致富經各不相同,但也有相通之處。隻要有人問起這個話題,他們的回答驚人地相似。他們說,過去住在高山上,一直過的是窮日子、苦日子,他們的夢想就是要擺脫這份窮、這份苦。可是,多少年了,夢一直是夢,沒法變成現實。這次托政府的福,從山上搬到了山下,他們看什麼都新鮮,幹什麼都有勁。別人吃不了的苦,他們能吃;別人想不出的辦法,他們敢想。反正家裏一窮二白,隻要有條件,能嚐試,就要緊緊地把機會抓住,決不放過。

兩兄弟的話簡潔、樸素,卻是那樣直白和真誠!

周水坤的致富路

同樣是橫峰縣的移民,大嶺村小組的周水坤走的是另一條致富路。

周水坤有兩個姐姐,一個哥哥,家裏兄弟姐妹之間,他年紀最小。和城裏的孩子一樣,年紀小容易受到寵愛,山裏那麼一點點田,父母從不用他幫忙,家務也一點不讓插手,姐姐們全攬下了。不用幹農活的他卻閑不住,小時候他喜歡滿山跑,掏鳥窩、抓野兔,甚至捕蛇,他都敢,有時候家裏的牛走丟了,他眼睛骨碌一轉,就猜到牛往哪邊跑了,沿著他指的方向去找,準沒錯,遠遠的就看見牛一邊踱步一邊啃著路邊的草呢。有人說,頑皮的小孩聰明,這話用在周水坤身上還真說對了。

移民搬遷,周水坤是最積極的,他一個小夥子,常年呆在山上覺得憋悶。有時候他到山下找朋友玩兒,很是羨慕人家離現代生活近,什麼遊戲機、歌舞廳、電影院還有桌球室,他都愛玩,可惜的是自己不能經常來。家裏搬下山後,建了新房,父母親還是和以前一樣,埋頭種家裏新分的責任田。周水坤卻不以為然,他覺得種田隻能解決溫飽,要想生活跟上社會的步伐,一定要選擇一條捷徑。周水坤明白這點——他跟著人出去打工啦!

橫峰縣離浙江近,那邊有許多服裝企業,做出口加工貿易。周水坤跟著別人進了廠子,在裏麵做縫紉工。但周水坤並不滿足於打工仔這個角色。打工辛苦,一個月也掙不了多少錢,他從小沒有養成省吃儉用的習慣,工資到手,他請朋友吃飯,談戀愛,甚至打麻將,三下兩下就把錢花得精光。於是,他做工的時候,心眼卻在轉。當然,他動的不是歪念頭,他是想,自己要是能辦個廠,當個老板什麼的,不僅用不著整日在流水線上勞碌,錢也可以大把花,朋友們對待他,當然就得刮目相看了。

他一邊幹活,一邊把廠子裏的各個生產環節摸得一清二楚。他這個人嘴巴子伶俐,跟老板和銷售人員套近乎套得挺熟,不久,他感到時機成熟了,忙向老板請假,說是回江西老家一趟。老板很喜歡這個江西來的小夥子,說你要有事就回去吧,什麼時候想回來,隨時來找我。

周水坤回橫峰了,卻不是空手回來的。他通過朋友幫忙,從銀行貸了一筆錢,買了一批縫紉機回來。

回到家後,他幹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家裏能騰出的地方都騰出來,安裝他的縫紉機。老爹老娘見他這樣折騰,不免埋怨,可是對於這個從小受寵的兒子,還是任由他在家裏擺布。

周水坤把家裏變成了一個微型的服裝加工廠,他請姐姐幫自己找了幾個會使用縫紉機的女孩,馬上開始了服裝加工生產,他自己則當師傅,手把手教她們幹活。幾天之後,他帶著一包自己廠子裏生產的服裝來到義烏,麵見老板。老板看他帶來的服裝做得有模有樣,讚賞地說:“小周,你自己手藝學得不錯,想不到帶的徒弟也挺行啊。”周水坤笑著說:“老板,我的手藝是從你這裏學的,我還想學你當老板呢。”

“哈哈,我就知道你不是一個安於寂寞的人。你當老板,可以。我這兒的服裝正好加工不過來,要擴大廠房又得重新投資。現在把你的廠子當成一個車間,我給你業務,你給我供貨,行不行?”

“老板,太行了!謝謝你嗬!”周水坤高興壞了,想不到老板這麼爽快。他提出請老板和他的哥兒們吃飯,沒想到人家一聽連連擺手:“小周啊,從現在起,我們就是業務關係了。今天你上我們義烏來做業務,當然該我請你吃飯。等什麼時候我去橫峰,你再好好招待我吧!”

這之後,周水坤定期去義烏一趟,將布料和樣品帶回來,再把加工好的產品帶過去。他的加工業務從不馬虎,保質保量,所以雙方合作很愉快。僅僅幾個月的時間,周水坤自辦的小小服裝廠就掙回了投資,還清了6、7萬元的貸款。他跟父母親表功說:“你們總說我長不大長不大,總把我當小孩子看。可現在我是正兒八經的老板了,怎麼樣?過勁吧?爸、媽,我跟你們說,以後要是外人來了,你們千萬別再叫我的小名,不然太丟人了。”

姐姐在旁邊聽了,搶過話頭嘻嘻笑著說:“報告周老板,今天我們全部按時完成了任務,一點沒有偷懶。經過檢驗,400條長褲的加工,沒有一件不合格,請你指示。”

周水坤被姐姐說得不好意思了,扮了個鬼臉,揮揮手,一連聲地說:“去,去,去,誰跟你們開這種玩笑!哼,小心扣你工資啊!”姐姐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當老板了不起啊!小心點,別累壞了。”

周水坤一聽,立馬打了哈欠,找到了出門的借口,馬上站起來,出門找朋友打牌去了。

安置點裏的專業戶

讀者還應該記得長侖村這個村名。由於村支部書記徐祿水帶頭調田,主動幫助移民貸款等一係列行動,全村百姓對於移民們的支持力度非常之大,而長侖村的移民安置小區,也成為了全省的典型。

當初劃給長侖村移民安置小區建房地址共為60畝荒山,附近還有1口水塘,30畝果園,作為村集體財產。按照“統一規劃,村民自建”的原則,移民們的新房建設一步跨越了幾十年發展階段,邁入新的世紀。安置小區的房屋都是樓房,而且打破火柴盒子的模式,形成各種不同特色的造型,水泥路麵通向家家戶戶的門口,路燈的線路均埋於地下,村前村後,樹木蔥蘢,走進村裏,在任何一個拐角處,都可能讓你眼前倏然一亮,原來,那是開得正熱鬧的幾棵美人蕉或者幾株映山紅。村裏不僅基礎設施修建完好,而且在村容村貌的美化方麵也下了功夫。

村容村貌的靚化美化,在這兒不是形象工程,而是村民們步入小康生活後的自覺要求。讀者或許要問了:這些移民從山上搬下來才幾年啊,怎麼就小康了呢?事實確實如此。

100多戶新來的移民,以往完全靠種田為生,到了長侖村,他們中大多數人家的生產模式獲得根本性轉變。養豬比種田掙錢,可是過去在山上沒有這個條件。在山上,即便把豬養大了,賣豬也是一個讓人撓頭的大難題。移民陳英華記得,當年他在山上養豬,好不容易養到可以出售了,結果卻為怎麼殺豬費了幾天的腦筋。在山上殺豬吧,周圍人太人少,購買力低得可憐,沒多少人會上門來買肉,養了半年的豬,很可能全被自家人吃了,這有違他的初衷。在山上先宰豬倒是比較方便,將肉挑下山去就能賣了,問題是山路迢迢,走得幾個小時豬肉都變了顏色,看上去不新鮮,肯定賣不出什麼好價錢,不劃算。他的想法是將活豬趕下山去,難就難在豬不是人,不聽話,在那又長又陡的山坡上,懶豬肯定不願走,隻能將豬抬下去。但是,抬一頭豬下山,至少要4、5個壯勞力。盡管都是低頭不見的鄉裏鄉親,也不能讓但人家白忙活,就算不給工錢,好吃好喝招待一頓總是應該的吧?

那一回,他要賣一頭豬,頭晚就跟村裏幾個村民講好,請人家幫忙。第二天一大早,幾個村民來到他家,他們用山上砍來的鬆木紮了一個擔架,費了老大的勁把豬欄裏那頭已經長到200多斤的豬放倒捆好,大家喊著號子,像抬新郎官一樣把個豬扛起來,然後高一腳低一腳地往山下走去。

豬坐了轎子卻不領情,在擔架上拚命地掙紮嚎叫,嚎累了,便低聲哼哼。擔架一晃一晃的,豬哼得還挺有節奏,“嗯嗯嗯,嗯嗯嗯”,像新娘子哭嫁,聽得人心煩。

更煩的是豬不老實,一會兒蹬一會兒踢的,比抬死物要難得多,有時候下坡過坎,遇到顛簸,豬覺得不舒服了,立馬掙紮著要爬起來,豬這麼一掙紮,抬的人就更累了,隻好抬一會兒歇一會兒。好不容易把豬抬到了鎮上,幾個鄉親已累得散了架。

陳英華不敢怠慢,把豬殺好後一邊賣肉,一邊好酒好煙好肉地款待大家。賣完豬一算賬,根本沒掙到幾個錢。陳英華養豬是有本事的,可賣豬難卻使他發揮不了自己的本領。到了長侖村,陳英華終於可以圓他的養豬夢了。他申請承包了村裏的養豬場,在村幹部的擔保下,先期賒購了28頭豬仔。這28頭豬仔,一個個活蹦亂跳,很是惹人喜愛,陳英華對待它們就像對待自己的子女一樣,非常用心。喂食、防疫、清掃豬圈,天熱了還給豬洗澡,這些豬仔長得很快,一隻隻體態滾圓,毛色透亮。幾個月後,當這批豬出欄的時候,陳英華根本都用不著自己宰殺,經銷商的汽車直接開到他的養豬場,將這批豬悉數運走了,省工省心不說,還當場支付現金。當厚厚的一大疊百元大鈔拿在手上時,陳英華有些不敢置信,說實在的,出世以來他手上還從來沒一次性拿過這麼多的鈔票呢!事後一算賬,除去開支,他竟然淨賺了幾千元!自此,陳英華正式成為長侖村的養豬專業戶。和他一樣從移民變身為養豬專業戶的,長侖村裏還有車濟民等十幾戶人家。

移民中誕生了養豬專業戶,也誕生了蠶桑專業戶。移民郭雲程其實沒想到自己這輩子會和蠶打上交道。下山頭一年,技術員給他們上課,講授養蠶知識,講到蠶種,他領會得了,講到蠶種的量詞,用的不是粒,不是顆,不是個,而是張,他起初一點也不明白。技術員說,像你們新來的移民,初次養蠶,不宜貪多,一般隻養一張到一張半即可,否則照顧不過來。他心裏還在嘀咕:一張、一張半?這能有多少?後來,當他看到真正的蠶種,是一張約一尺見方的篾箕,上麵布滿密密麻麻的蠶卵,這才明白一張蠶種的個體數量有多少!養蠶需要比種水稻更加的精心和耐心,這是郭雲程是在養蠶實踐中漸漸體會到的。蟻蠶剛孵化出來不久,就需要吃桑葉,可是它們跟螞蟻一般大,甚至比螞蟻還要小,那麼一點點的嘴,怎麼啃得動?技術員告訴他們,要選最嫩的桑葉,用刀切得細細的來喂食。一次不需喂太多,但是要經常喂,隔一兩個鍾頭喂一次,如果疏忽了,會對蟻蠶的發育造成不利影響。小蠶這輩子的主要任務似乎就是吃,它們的胃口很好,一天24小時,除了睡眠就是啃桑葉,經過兩眠之後,蠶的個頭大了許多,它們啃桑葉的速度快了,每次喂食,桑葉把蠶全部遮住,可用不了多一會兒,蠶就把下麵的葉子啃完,爬到上麵來了。“唦唦唦唦”,蠶啃桑葉的聲音就像春雨打在茅簷上,輕盈而富有韻律,郭雲程聽著那聲音,覺得就像在聽一首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