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尼查想,這人肯定還給自己打了一針毒品。一派胡言亂語,這人完全瘋了!不過,像這樣的人,你也曾經看到過,在這個抽血站裏,所有的事情你都參與了。你看到過形形色色的人:喝得酩酊大醉的人、短程旅行的人、娼妓、土耳其人、波蘭人、到處遊蕩的妓女、家庭婦女、嫖客……
切尼查漸漸興奮起來,頓時感到心情愉快。他要堵住這小醜的嘴,狠狠地給他一記耳光。沒有人會過問這件事的。反正,他和這裏的抽血站,這間破舊而肮髒的房子一刀兩斷了。是的,它隻會給公眾帶來災禍!瞧一瞧這家夥!必須徹底消滅這些禍根。而他,尤爾根-切尼查,將為此作出努力!
他憤怒地行動起來。
“嗨,嗨!大老板!”這人咯咯地向他笑。“你想從渺小的卡納克人這裏知道什麼?”
“渺小的卡納克人?大吵大鬧的混蛋!現在,我隻想從你這裏知道一件事。你是怎樣進來的?門是關著的。說吧!”
他朝這壞蛋打去,想狠狠地揍他一頓,可是這家夥輕盈地、幾乎是舞蹈般地跳了一下,避開了切尼查的拳頭。此時,切尼查看清了對方:瘦削的臉,大約30歲。一個長相邪惡的人。他並沒有叫喊。
“這舊樓是關著的,你這可憐蟲。像你這樣的惡棍,休想從這裏再得到什麼東西。明白嗎?說吧!”
可是,沒有任何回答。這個穿著印花連襪褲、頭上紮著辮子的魔鬼突然猛地一跳,避開了切尼查伸出的拳頭,跳到了一張有軟墊的臥榻上,像一個發了瘋的托缽僧,在臥榻上亂跳。
“說吧!哈,哈,先生……”
切尼查迅速地向左轉身,可是轉得不夠快。這惡魔跳著飛快地越過那幾排獻血者臥榻之間的寬闊的過道,來到了切尼查的左邊,然後……
不,切尼查不明白這事是怎樣發生的,也不明白剛才發生的事為什麼會發生。他隻感覺到有樣東西纏住他的胸膛。他的胸膛很寬,長滿了肌肉,這是每隔三天在健身房鍛煉兩小時的結果。可是,這改變不了他此時的處境。他的身體被對方扭轉過來一扔,撞到了一張臥榻上,仿佛他隻是一件沒有意誌的物品。
他詛咒對方,並努力解救自己。他把拇指塞到胸肌和那捆著他的又寬又薄的塑料帶之間。
這絲毫無濟幹事。一隻手臂緊緊地壓著他的咽喉,這條手臂硬得就像鐵鍬柄。“淫蕩的吸毒鬼……你還說不說?”對方譏諷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再給我說一遍!”
切尼查瘋狂地掙紮著。他感到自己喉頭的軟骨被擠壓到了脊椎上。他想喊叫,可是連氣也透不過來。在作了最後反抗之後,他搖搖晃晃地垂下右臂。接著,仿佛一道白色的火焰劈開了他的身子。它所留下的,僅僅是一陣陣巨大的、向上直衝肩膀的疼痛。他要扭斷你的胳臂!他不能這樣做!他要……啊,上帝……劈啪一聲,像是朽木發出的劈啪聲;劈啪一聲,這聲音觸及了他的每一根神經末梢。這不是真的!他已經……他已經折斷了你的胳臂!急流般的難以忍受的痛苦淹沒了他,這痛苦如此巨大,甚至窒息了他脖子裏的喊叫。
切尼查奄奄一息。接著,他開始哭了起來。“我的胳臂……我的胳臂……”
“它已經斷了,”這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
這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啊,好痛呀!我將醒來,我隻是在做夢,我正在醒來,然後一切又會像……
“我不喜歡可憐蟲這個詞,”這惡魔說道,“這聽起來太不禮貌了。即使要說,至少也應該說可憐蟲先生。”
切尼查感覺到,一股暖流正順著他的大腿往下流。他再也看不見了,淚水淹沒了眼眶。
“說吧,說吧!我們的時間不多了。說吧,說吧!可憐蟲先生。試一試吧。”
他的手臂上又感到一陣疼痛。
“可憐蟲先生,”切尼查輕聲地說。
“大聲點!我要聽!”
“可憐蟲先生!可憐蟲先生,”切尼查哭了。
咯咯的笑聲。按著咽喉的手鬆開了。切尼查癱坐在臥榻的塑料軟墊上。疼痛停止了,從他的胃裏冒出了酸水。我的上帝,親愛的上帝,我為何沒有昏過去?請你讓我昏過去吧。
“請!”他喊道,“請,請!”
“接受一點教育是絕不會有害處的。”
這聲音已不再像剛才那樣高和刺耳,說得很快,而且十分清楚和嚴厲。這是一種譏諷的聲調。“還有一件事。叫我吸毒鬼?這不行,你得明白。”
這時,切尼查看見了對方,感覺到了對方瘦骨嶙峋的拳頭。他坐在他的旁邊。他已經變成了一個惡魔——個幽靈,兩眼發紅,顴骨扁平,扭歪著嘴,臉上露出凶手慣有的令人懼怕的獰笑。切尼查在想:這人要殺死你!安妮,他想,安妮說過,9點鍾的時候,她會來的。
他又喊叫起來。
“安靜,安靜。我說了,還有一件事。叫我‘吸毒鬼’不加‘先生’不行。怎麼樣,開始說吧。吸毒鬼先生。啊,真該死,你瞧瞧,你撒尿了!這就是說,你自己就是一個膽小鬼,而我卻是‘吸毒鬼先生’。不過,這得由你說。”
“先生……吸毒鬼先生……”
“好極了!那麼現在,現在我們幹什麼?”
他站了起來。現在,他不再幸災樂禍地笑了,而是露出滿不在乎的、幾乎是溫存的微笑。“我得教你點東西,膽小鬼。可以說,這是我的任務。要不要我讓你看一下,你的眼睛從後麵看是什麼樣子?我想,你對這事會感興趣的。現在你說吧,你想知道這事嗎?”
切尼查什麼也不再想知道。況且,他無法說話。從他那呼嚕呼嚕直喘氣的嘴裏,隻傳出了濕潤的、令人不解的咕嚕聲。
“那好吧,你想知道。那我就讓你看一看……”
飛快地接近切尼查的,不像是指甲,而像是堅硬的匕首。頓時,切尼查變成了一個血人。他的痛苦最後一次發泄在一聲長長的喊叫中,隻是當對動脈和頸靜脈的壓迫堵塞了大腦的血液供應時,這聲喊叫才停止下來。
那身穿連襪褲的人,從臥榻上滑了下來,然後,他向寫字桌旁邊的洗臉盆走去,洗了洗手。當他用毛巾把手擦於的時候,喃喃自語地說:“肮髒的家夥。”然後,他向四下張望。
一瓶啤酒,一個盤子,尚未打開的罐頭盒。辣椒汁鯡魚。他咯咯地笑,接著又搖了搖頭。
這時,他發現桌旁的一張凳子上放照相機的袋子,他滿意地點點頭,隨即把袋子的皮帶挎到肩上。桌上靠近盤子的地方,放著一隻綠色的手提公文包。他打開了公文包,匆匆翻閱裏麵的文件,然後重新把手提包關上,轉過頭來,諦聽周圍的一切。
沒有什麼動靜,隻有新堤岸大街上汽車發出的行駛聲。他拿起公文包,關了燈,踮著腳尖悄悄地穿過曾經被獻血者用過的那間大盥洗室,然後關上了門。他離開的時候,並沒有朝死者看上一眼。
一把鑽石刀整齊地切開了盥洗室窗上的一塊玻璃。玻璃就靠在地板上。窗扇開著。
這人溜了出去,走進了院子,然後慢慢地、頭也不回地朝入口走去。那兒停著一輛紅色大型梅塞德斯轎車。車門打開了。
“真該死,你幹得太久了,”一個不耐煩的聲音說。
“是啊,”身穿連襪褲的人說,“但幹這事應該有點兒樂趣,是不是?——給你。”
“這是什麼?”
“檔案。他正想把它們翻拍下來。”
星期一早上,利歐把他的保時捷跑車留在了車房裏。維拉還沒有從漢堡回來,可是萬一她在這段時間裏回家,她也許用得上這部車子。
天啊,她為什麼沒有給我打電話呢?此時,他既沒有興致,也沒有時間對此生氣。
地鐵把他帶到了市議會廣場。當利歐乘自動扶梯上地麵的時候,他感到太陽穴裏有一種細微的、像刀絞一樣的疼痛。寬闊的市議會廣場上空的太陽,也使他的眼睛感到刺痛。
這時剛過兩點,他圍繞廣場走了一圈,感到好了一些,便朝對麵那家明琴格爾體育用品商店的大門走去。他還是來得早了些,不過,在一群日本遊客的後麵,他已經能夠認出諾沃提尼經常穿的那件粗絨布夾克和那條紅圍巾。他們之間配合得很好,是的,這已經成為一種習慣,在警察局裏是絕對不能進行這樣的會麵的。
“怎麼樣?”利歐說,一邊指了指諾沃提尼手裏拿著的那隻購物袋:“一隻網球拍?你又想運動了?”
“托米過生日,他想要一隻這樣的網球拍。”
托米是諾沃提尼妹妹的孿生兒子之一。她現在單身一人,而且要負責教育兩個兒子。她的丈夫早已搬了出去,從那以後,這母子三人使單身漢諾沃提尼有一種家庭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