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給了女招待10馬克鈔票,然後衝了出去……

天空一片漆黑!電視天線的上空雷電交加。車流在緩慢地行駛,行人們早已躲進了房子的門洞。

利歐把保時捷汽車開進大門的入口處,然後下了車,縮著腦袋跑到門口。

烏爾蘇拉-畢勒爾。門上寫著這個名字!

他按了按門鈴,聽到了腳步聲和輕微的咳嗽聲。門打開了,他的麵前站著畢勒爾太太。

“您還記得我嗎,畢勒爾太太?”

“啊,馬丁先生!怎麼不記得呢?請進來吧。”

她穿著一件綠色的浴衣,頭上纏著一塊藍色的浴巾。皮膚上由於剛擦上潤膚膏而閃閃發亮。

“請您原諒,我剛洗過澡。”

“我得請您原諒,畢勒爾太太,我想……”

他不做聲了。他不再知道他曾經想了些什麼,可是他看到她已經變了。這位婦女,她走路的樣子,她的那雙眼睛都變了……眉毛已經修整過,指甲也修過,麵孔變得年輕了,不,麵孔看上去已經沒有憂慮的神色。

這時他已明白了!可是他仍舊提問:“安格拉……她是不是……”

“是的。”她點點頭。“在三個星期之前……”

她的眼睛剛剛描過,眼裏充滿了淚水。

“請您原諒,馬丁先生……”她用指尖輕輕擦掉眼淚,可是這一下糟了:一道黑線留在了她鼻子的上方。“您不想進來嗎?”

他很想把手放到她的肩上,或者把她拉到自己懷裏,是呀,對她表示一下親熱,因為說話有什麼用處呢?可是他不敢這樣做。他跟著她走進了那個他已經熟悉的房間。沙發靠牆擺著,牆上掛著一些兒童圖畫。一張圖畫上畫著一間小房子,房子上空紅日高照,房子旁邊有一棵樹。另一張圖畫上畫著一個太陽在微笑,陽光下是藍色的湖水,湖上浮著一些鴨子。

“是安格拉畫的嗎?”

她隻是點點頭。

通向鄰室的門大開著。他是在那兒第一次看到安格拉的。裏麵曾經放過她的床。現在四壁剛剛粉刷過,空氣甩還散發著油漆的味道。

她已經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您知道,馬丁先生,我自己也感到驚奇,一切照樣進行下去。沒有東西倒塌,沒有東西停止不前。我把安格拉房間裏的東西全部搬出,然後把牆壁又重新粉刷了一下……”

她的聲音在顫抖。

“也許這樣做也很好。我隻得這樣做,在這種情況下,我隻得這樣做,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相信您是對的,畢勒爾太太。”

“天啊,她到底做了些什麼?安格拉,她是個非常聽話的孩子,這點我對誰也不會講!她是個非常有耐心的姑娘……隻是有一點她從來也不明白:為什麼其他的孩子身體健康,為什麼她不可以和他們一起玩,為什麼他們取笑她,而她隻感到痛苦,長期地感到可怕的痛苦,感到四肢無力……這的確是最不幸的。她因此受盡了折磨。”

現在,他終於抓住她的手,並把它緊緊地握住,但他的手馬上又鬆開了。

“可是,馬丁先生,是該結束一切的時候了。請您相信我……您知道,我自己也堅持不住了。這不僅因為那個躺在床上的孩子瘦得像隻小老鼠,還因為經濟上承受不了。真是禍不單行。即使協會大力相助,它能幫我什麼忙呢?我畢竟沒有經濟基礎!我得半天工作。要是我除了工作和照料孩子之外還有時間,我會到處奔走,求助於那些主管部門。我甚至寫信給部長。您以為我會得到一個回答嗎?沒有,根本沒有……”

她發抖了,情不自禁地啜泣起來。她拿出手絹擦眼淚,卻擦成了一個大花臉。

“最糟糕的是人的愚昧無知,”他耳邊響起了路德維希-基費爾的這句話,“而這種無知,就像是一種謀殺。”

事情就是這樣!而基費爾想用另外一種謀殺對抗這種謀殺!

他打開住宅的花園門,這時剛過5點。雨已經停了,地上到處是被狂風刮落的斷枝和葉子。維拉在邊房裏正把衣服從洗衣機裏拿出來。她全神貫注地工作。她想必聽到了他的腳步聲——沒有,因為她沒有抬頭看。

“喂,維拉。”

她仍然沒有反應。他清楚地看到她穿著一套灰黑色的絲綢衣服,這是她在特殊場合穿的衣服。

她終於轉過頭來。“你又回來了?”

“對,我又回來了。”

“我們最近很少見麵。”

“這是你的看法嗎?”

“是的,這是我的看法,但原因不在我身上。”

她生氣了。好吧。不過他知道她的脾氣:生氣過後,她會迅速地平靜下來。

“我給你打過電話,”他說謊,“可是沒有人來接電話。”

“大概是在上午吧。當然-,那時我已經出去了。”

他去拿放衣服的籃子,以便避開她的責備的目光,但她搶先一步拿走了籃子。“不要動它!”

“能告訴我,你在什麼地方嗎,維拉?我覺得你今天穿得很漂亮。”

“我可以告訴你,我在赫爾措克博士那裏。”

“你又去看他了?”他悲歎道。

“你這目中無人的家夥,總以為自己是中心人物!我去醫生那兒不是為了你。這次是為了我自己的事……是的,我感到有必要到他那兒去,難道不對?”

“你感到身體不好嗎?”

“我感到身體非常好。的確,我從來沒有感到身體像現在這樣好。”

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顯出非常嚴肅的表情。在她的額頭上出現了兩道凹痕,它們常常預示著某種激動人心的和異常重要的事情要發生。

“維拉,我求你了,快把它說出來吧。”

“好的,我就說。”她一動不動地站著,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然後臉上終於露出了他盼望已久的笑容。她說:“利歐,我懷孕了,我們就要有一個孩子了。”

利歐-馬丁常常想,我為什麼越來越感到恐懼呢?也許原因在於我看望了烏爾蘇拉-畢勒爾,她讓我看了安格拉的那些照片,在這些照片上,她的小臉皺縮,像老頭兒的臉。也許原因還在於我讓烏爾蘇拉-畢勒爾把那份安葬通知單交給我。那隻是一張紙條,在紙條的正麵是一張安格拉的照片,拍這張照片的時候,她還顯得健壯,胖乎乎的,臉上露著微笑,活像她畫的圖畫上的太陽。在紙條的背麵是一句祈禱:“上帝啊,讓她永遠安息吧,願長明燈給她照路。”

也許就是這些原因使他越來越感到恐懼。他老是在想:要是維拉染上艾滋病毒,那該怎麼辦?誰有罪?誰有艾滋病?誰負有責任?是你,你這該死的白癡!

而現在……

而現在她卻說:利歐,我們就要有一個孩子了。

他奔跑著穿過花園。

他覺得自己必須繼續往前跑,永遠這樣往前跑,直至世界的盡頭……

而他不再是一個人跑了。迪特-萊斯納爾,這影子,不,這陪伴者,又已經出現了。

“陪伴者,利歐?陪伴者,那是過去的事了,如今,我們是夥伴。”

夥伴?利歐想。你這該死的東西!

“跑吧,快跑!快些奔跑!但你靠跑是擺脫不了精神錯亂的。”

“這用不著你對我說。”

他跑得更快了。他的脈搏突突地跳動,肺裏感到刺痛。行人在他身後咒罵著,他頭也不回,眼睛直視前方,跳過斷枝和一攤攤的髒水。

“你瞧,利歐,你瞧,現在你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了……”

他不知道,心理學家們用哪些術語來給這樣的幻覺下定義的。“歇斯底裏引起的幻覺”?或是“精神分裂症”?兩者均有可能。他發瘋了。他真的發瘋了!可是他還不至於瘋到承認萊斯納爾的做法是對的。

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心髒幾乎停止跳動。這時,他大聲喊道:“是的,現在我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可是我不會像你一樣殺死我的全家。我要找其他的人算賬。我要殺死那些有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