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單薄的身影漸漸逸出櫻花漫天的樹林,氣質神秘瀟灑,完全沒有任何表情地久久佇立。好像在這片櫻花林中待了一輩子。
低沉壓抑的詢問聲破空響起,聲音不算太大,櫻花林卻為之震動:“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顏如舜華,美麗得像個少女,疏眉朗目,鳳眼裏含著天然的冷漠,單薄的唇角沒有一點弧度,嗓音也冰冷刺骨:“霍顯。”
“對、對!霍顯,你記住了——你要殺死讓你感覺食指彈跳的人。”
霍顯沒有回應,微垂眼簾,卻掩藏不住比刀劍鋒利的眸子。獨自沉默,走起路來無聲無息,足下卻暗中使勁,碾碎了踏過的所有花瓣。
苗堯霖盯著霍顯漸行漸遠的身影,不禁莞爾:“還是老樣子。挫骨雲飛又清然。你就改不了嗎?”
大雪飄搖在凝川城的上空。
秦琛拿著一本《誌怪談》,在馬上看了起來。正看見一篇名叫“十文畫真”的故事:“金陵人有姓張名祈者,家甚貧,徒有一屋書冊,紙張層疊汪洋,客來,每無座地也。
一時,張祈得一畫,燈下自賞之,畫中婦人栩栩若生之姿態,恍惚若桂殿素娥。身後遊廊畫屏,卻顯朦朧乎而不可辨也。嚐撫畫中人之,無紙之糙細之感,若觸人之膚,凝滑若脂。將畫掛之床前,遙遙望之,竟愈發清晰,遊廊畫屏,比之婦人清晰更甚也。張祈怪之。
晚間友人來過,見畫,因問何來。張答:“十文市之。”友道:“此畫甚好,怎隻十文?”手觸及畫中婦人,張祈竟陰見婦人蛾眉蹙下,當下怔怔乎有呆病之狀,友人呼之半日,方才轉醒。閑談幾句,友人辭,張祈外送之。
當下無人,畫中美人漸出畫中,麵目溫嫻和美,笑似彎月之華,柔若無骨之態,裙裾飄搖似仙。張祈適回,見之,大驚,問其何處而來,答曰:“我本凝川仙子,因逾天規,特貶下凡作仙魂一縷,因見畫匠筆之女子形貌於之我甚似也,固附身畫中,今君得之,故而我出畫中矣。”張祈猶是驚不可遏,沒了言語。不多時,凝川怒乎歸去畫中,張祈再撫畫之時,畫已再無觸香膚之感。
更漏時分,張祈輾轉不能眠,因想起前人之典,若《書癡》、《畫裏真真》者,一切存疑,渙然冰釋,卻想凝川,相思不止。因踵至畫前,央其出之,凝川因又出畫中,張祈表其愛慕之情,凝川羞笑曰:“是凝川與君之緣乎?”故與之相好。
科考將至,張祈要去,凝川攔之曰:“君若去,你我二人皆受分離之罪也。”張祈沉默不語。過三日,友人來邀,再三推脫不住,張祈便私去。凝川暗自凝眉,遂入畫中,不時火光一星,畫盡燃滅成燼也。
卻張祈中舉,友人未中。妒之,因向上告以張祈與畫中凝川之事,朝廷震怒,因派人前去張祈舊宅毀畫,張祈革職留用。人去之,竟灰飛都已悉數散盡,那見甚麼妖畫?回稟朝廷,朝廷罰友人降官罰俸,後覺甚輕,又貶作庶民。此案終結。
張祈辭官而回,講舊宅連其人一同盡而焚之,一時火光衝天,陰陰書冊中中見凝川倩影,張祈伸手時,梁柱墜之,不能動,凝川飄來交握張祈雙手,二人凝噎無語。
火燒半日而滅,鄉人隻見張祈屍身完好,畫中抱一美人畫,畫中又似有張祈身影。安詳而去。”
秦琛雙手顫抖,冰冷的眼眸終於垂下幾行清淚。
霍寧看見,踮著腳尖以手擦了擦他的臉,低聲說:“皇帝禦駕親征,還沒開打就落淚了?”
秦琛將書交給霍寧,看她冷淡如舊,不禁好奇:“你不妨笑笑。仗還沒開打,就擺出一副戰敗了要慷慨赴義的樣子。”
霍寧接過書,表情未變:“我從來是這樣,不會笑。”
“沒有人天生不會笑。”
“就算我年幼時曾經笑過,我也忘得沒印象了。”
秦琛調轉馬頭,按轡徐行,喉中詠歎著的,似是詩句:“黑夜沒有給我一雙黑色的眼睛,它命令我用心作利器,可我常常忘記用心。”
霍寧不再看書,眸子抬起來,望著秦琛遠去。
秦琛沒有回頭,伸出手臂輕柔地撫摸道旁延伸過來的綠葉,語氣懊惱:“連你們都會笑,阿寧為什麼不會呢?”
一叢灌木微動。霍顯不顧彈跳的食指,忍痛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