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雙手銬在一起,提著盆套。盆套裏是洗漱用具,所以她側著身子走,躲開那些東西,步履蹣跚。當時有很多人在看她,但是她沒有注意到。她獨自微笑著,低頭走自己的路,好像是在回家一樣。
在警車門前,她先把東西放下,然後,有人把她的頭按下去。她很順從地側過了頭,進到車門裏,我多麼愛那隻按著她的大手,也愛她柔順的頭發——我被這個動人的景象驚呆了。這是多麼殘酷,又多麼快意啊!她進了那輛車,然後又把銬在一起的手從車窗裏伸了出來。那雙手像玉蘭花苞,被一道冰冷的鐵約束著……她在向我告別。她還是注意到了有我在場。手指輕輕地彈動著,好像在我臉上摩挲。我多麼想擁有這樣一雙手啊。
41派出所——內——夜
小史說(故意羞辱地):你的手怎麼了,要人家的手?讓我看看你的手——伸過來!(拿著看了看,又摔下)你的手還行嘛。要別人的手幹嗎?
阿蘭不語。
小史用刺耳、反嘲的腔調說:講啊,我正聽得上癮呢!
阿蘭繼續不語。小史喝道:怎麼了你,啞巴了?
阿蘭:後來,我開始寫小說。
小史:你不說我還差點忘了,你丫是個作家。你寫些什麼?
阿蘭(自顧自地):經過了這一切,我不能不寫作。但隻能寫一種偽造、屈辱、肉麻的生活。
小史:知道自己肉麻,還不錯嘛。
阿蘭(瞪著小史):你錯了!不是我肉麻!是我寫出的東西肉麻!
小史愣住。阿蘭補充說:那些登在刊物上、報紙上的東西署著我的名字,虛假的愛情故事,男女顛倒的愛情詩……這不是我要寫的東西!有朝一日,我要給自己寫一本書。但是在此之前,我也要生活。不能在農場裏呆一輩子……
小史:你丫真能繞——我操,聽你說話真累。
阿蘭變換了話題:幾年前,我遇上了一個小學教師。
(此處也可考慮用些閃回,用畫外的對話做襯托。)
小史:女的嗎?
阿蘭:男的。
小史(還帶點火氣):好!兩樣都搞。這個我喜歡。
阿蘭:那時候我在圈裏已經小有名氣了。有一天,我心情特別好,我和蠻子、麗麗在街上走,碰上他了。他長得很漂亮,但我見過的漂亮的人太多了。其實,一見麵他就打動了我。除了那種羞澀的神情,還有那雙手。
小史:手很小,很白吧!
阿蘭:不,又粗又大。從小幹慣了粗活的人才有這樣的手。以後,不管你再怎麼打扮,這雙手改不了啦。
小史:噢。你是說,不能和你的手比。
阿蘭:是的,但正是這雙手叫我興奮不已。後來,那個男孩鼓起勇氣走到我麵前問:這兒的莊主是叫阿蘭吧。我愛答不理地答道:你找他幹啥。他說想認識認識。我說:你認識他幹啥?你就認識我好了。我比他好多了。
小史:是嗎?誰比誰好啊?
阿蘭:蠻子和麗麗圍著男孩起哄,讓他請客才肯為他介紹阿蘭。在飯館裏那些菜如果不是他來點,這輩子都沒人吃。
小史:為什麼?
阿蘭:最難吃、又是最貴的菜。
小史:那他一定很有錢了。
阿蘭:沒錢。他家在農村,是個小學教師。(殘酷地)我們吃掉了他半年的夥食費。其實,他早就知道我是阿蘭。但是他要等我親口告訴他。
小史:那倒是。不過,您也得拿拿架子,不能隨便就告訴他。你告訴他了嗎?
阿蘭:我告訴他了。我們到他家去,騎車走在鄉間小路上,在泥濘中間蜿蜒前行。
小史:很抒情啊。
阿蘭:他的家也很破爛,他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鄉下人。他的臥室裏一張木板床,四個床腿支在四個玻璃瓶上。他說,這樣臭蟲爬不上來。這是我見過的最寒酸的景象了。
小史:別這樣說嘛,我也在村裏待過的。
42小學教師的家——內——夜
阿蘭的畫外音:那間房子很窄,黃泥抹牆,中間懸了一個裸露的電燈泡。晚上,我趴在那張床上……
燈光下,阿蘭裸體趴著。
春天很冷,屋裏麵都有霧氣。那張床久無人睡,到處是濃厚的塵土味。在床的裏側,放著一塊木板,板上放著一疊疊的筆記本、舊課本。你知道,農村人有敬惜字紙的老習慣。在封麵破損的地方,還能看到裏麵的鉛筆印,紅墨水的批注……他在床下走動,我聽到衣服挲挲的聲音。還有輕輕的咳嗽聲——他連喘氣都不敢高聲。他在觀賞我呢,而我的身體,皮膚、肌肉,順著他的目光緊張著。我在想象那雙粗糙的大手放到我身上的感覺,想象那雙大手順著我兩腿中間摸上來……後來,他脫掉了衣服,問我可不可以上來,聲音都在打顫,但我一聲都不吭……直到趴到了我身上,他才知道,我是如此的順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