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湖說:“我替你梳吧。”自己取了梳子,飽蘸了刨花水,細細地替她把兩邊的頭發刷進去,又說,“這臉上的妝也花了,補一補吧。”因見無鳳死盯著妝台上一對郎紅釉的六寸高康雍瓷玉壺春瓶看,便道:“姐姐喜歡,這對瓶子也送姐姐。”無鳳越發羞愧,自己嘲笑道:“早知道這樣,剛才就該手下留情,少砸幾個瓶子了,現在才知道,原來砸的都是我自己的東西。”煙湖笑道:“不值提起。”又親自用竹剪刀剪了一枝半開的玫瑰花替她簪在耳際,端量一番,笑道:“這才是人麵桃花相映紅,花麵不如人麵嬌呢。”正自妝扮,封十四娘已接了信,帶著翠袖忙忙地趕回來,原想醉花蔭不知鬧成什麼樣子,及至見到夏煙湖和瞿無鳳手挽著手,正有說有笑地喝茶吃點心呢,倒鬧了個糊裏糊塗。無鳳見了十四娘,從容站起施禮,先賠情道:“封媽媽,剛才是我不穩重,這裏已經向煙湖姐姐認過錯了。醉花蔭打壞的東西,我這就雙倍地賠來,還望媽媽不要跟我這個小輩計較才好。”封十四娘猶自不解,翠袖早攜了無鳳的手笑道:“每每說要和無鳳姐姐好好聊聊的,隻是見了麵,不是應局就是吃酒,總沒機會坐下來清靜聊聊,說說知心話兒。難得姐姐到我們這裏做客,是請也請不到的,說什麼賠不賠的話呢?幾件花瓶瓷器罷了,還怕煙湖沒本事讓賴大帥挪辦來新的麼?”瞿無鳳笑道:“可見是姐妹,姐姐的話竟和剛才煙湖的一模一樣,醉花蔭真正藏龍臥虎,從今往後,我瞿無鳳算是服了,聽到醉花蔭的名號,一定遠遠地就跪下來磕頭,再不敢爭出頭了。”封十四娘聽了,自覺顏麵有光,便也不再追究上門鬧事之罪,反命小丫頭好煙好茶侍候瞿無鳳,又留無鳳吃飯。無鳳笑道:“鬧這半日,我也乏了,且也怕有客人叫局,耽誤了姐姐的生意,這就告辭,改日再擺酒謝罪吧。”又寒暄數句,分手告辭。十四娘又安撫煙湖幾句,抽身下樓,將小丫頭叫來細細盤問,聽罷事情始末,倒詫異起來:“你果然看得清楚,煙湖竟會拳腳?”小丫頭說:“怎麼沒看真?當時的情形,真比一出戲還叫好看,煙湖倌人也不知怎麼弄的,這樣一腳,又這樣一抱,就把那個瞿無鳳擺弄得一絲脾氣也沒有。那瞿無鳳來的時候本來氣勢洶洶的,被煙湖倌人擺弄這幾下,眼見論打論說,都討不了好去,這才服了軟。”說著翠袖也下來了,摒退丫頭,向十四娘拍手道:“媽媽瞧,我起先說什麼來著?這夏煙湖果真不是一般人,她若不是個狐狸變的,哪有這樣本事?你看她處事為人,哪裏像個凡人?竟連拳腳也會了。”十四娘也說:“我聽說那瞿無鳳來的時候氣洶洶的,煙湖三言兩語,竟把她說得一絲氣兒也沒有。真不知她使了什麼狐媚手段。都說狐狸精不但迷男人,也迷女人,如今看來,竟是真的。你看剛才瞿無鳳那情形,五迷三倒的,比下蠱還靈,都不知是中了什麼邪。”瞿無鳳回到荷花裏,倒見賴福生已經先等在那裏了,見了她,笑道:“無鳳倌人哪裏高樂去了,叫我在這裏苦等。可是新吊了小白臉,討厭起我老頭子來了?”無鳳一邊脫了外邊衣裳,一邊笑嘻嘻道:“我去醉花蔭了,把那裏打得稀爛。”賴福生哪裏肯信,隻說:“那可了不得?封十四娘不是要苦死?”無鳳道:“她才不怕,她說凡我打爛的東西,都要大帥去買了新的添來,她巴不得呢。”說著爬上炕去,撿了一遍桌上擺的幹濕果品,別的且不理會,隻將一碟五香開口鬆子取到麵前來,剝了殼,將鬆子仁兒托在絹子上奉與賴福生。賴福生道:“皮兒沒去幹淨。”無鳳笑:“說你老土吧,太不恭敬些;說你矯情呢,你又必不服——就是這皮兒才有營養呢,那是鬆子可著勁兒長出來的精華,多少精氣神兒才攢出張皮來,偏又要去了。”賴福生聽說,便不再爭執,就手兒用力一吸,將鬆子仁兒盡數吸進咀裏,一通亂嚼。惹得丫頭們都笑了。瞿無鳳歎氣:“真個狼吞虎咽。知道的是位大帥,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裏下來的梁山好漢呢。幾粒鬆仁兒罷了,哪裏禁得這樣嚼費,便這樣,整碟子鬆子兒剝完,也不值你一下子。”賴福生將這些話總沒聽見,覷著眼看無鳳新妝,一頭油黑的好頭發齊光光地梳向後,露出一個正形正角的美人尖來,耳邊一朵半開玫瑰,更襯得麵如滿月,眼若秋波,不禁滿心歡喜,湊上前摟了來便要親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