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枝兒便又攛掇:“姐姐的好客人也不止崔老爺一個,要不,都派人去請一請。俗話裏說的,患難見真情,倒要看看到底哪一個待姐姐是真心的。”
翠袖笑道:“堂子裏把戲,還說什麼真心?真是孩子話。”遂置之不理。
舒培一旁聽見,暗暗敬服,背地裏向田氏叮囑:“這位翠袖小姐,也算是一位巾幗人才了,她現在一時落難在我家,沒有親朋好友投靠,你萬不可薄待了她。”
田氏笑道:“還用你說?她們在這裏,吃的用的,都跟我一樣,哪裏敢慢怠了?隻是我有時想想倒覺好笑,家裏出去了一個倌人,倒又進來了兩個倌人,出出進進的,成了堂子了。”
於是舒培更多地加派人手,向四下裏打聽胡小姐下落,並叫留意詢問夏煙湖去向。
消息倒聽了不少,有說那晚上其實有丫頭並未睡熟,眼見煙湖渾身縞素自房裏出來,登簷走壁地去了的;有說眼見一條狐狸自房中逸出,轉眼不見的;有說這賴大帥與夏煙湖原是前世恩仇,煙湖並非人類,來世間就是索命的;也有說在外鄉見過一個絕似煙湖的伶人,在江上放船遊歌,又是某家娶親,那新娘子舉止音容與煙湖相差無二。
每每得到些風聲,不論真假,舒培都立時派人前去,卻次次空手而返,到底也沒個音信。
不久衙門裏傳出消息,說是封十四娘因為不堪審訊,竟在獄中自盡了。衙門裏因胡亂派個畏罪自殺的名兒,將案了了,其餘外場丫頭,也都予以無罪釋放。
此時舒培因為已經收容桃枝兒在家,隻得先替她和舒培圓了房。又問翠袖可要替她尋一門親事,翠袖婉言謝絕,朗朗地道:“經過這一劫,我也總算長些見識,認清那些人了。有哪一個是可嫁的?明媒正娶,我沒那個命;嫁人作妾,我又不甘心。況且靠人不如靠己,靠一個男人不如靠十個男人,我打小兒賣進堂子裏,除了做倌人,並沒別的本事。且十四娘收藏賣身契的地方,也隻有我最清楚。做了這幾年倌人,已經看透了這些鏡裏恩情,還是自己會做生意能賺錢最要緊。”舒培見人各有誌,便也不再多說。
翠袖遂回到醉花蔭去,自向十四娘藏金處取出銀票和賣身契據來,先撿桃枝兒的還了她,接著召齊原班人馬,頂門立戶,重新營業。
舒培敬她為人,並不肯當作風塵女子看待,因特地請了一班戲子連擺三天台麵,天天大戲,慶賀醉花蔭劫後重生。
醉花蔭經此一劫,聲名更勝從前,竟成煙花裏一代傳奇,生意隻會更好。這世上,隻要有嫖客,便總會有妓女,又怎麼會少了翠袖這般人才的一口飯吃呢?
隻是那夏煙湖,卻真如湖上輕煙一般,隨風散去。從此江湖上,再也沒有胡燕俠或是夏煙湖這個人的半分消息。
醉花蔭的鑼鼓鏗鏗鏘鏘地敲,喂喂呀呀地唱,一樣的故事,唱了若許朝若許年,仍然一直地唱下去,曲調如舊,連戲詞兒也不改,可是戲台上的人已經換了幾茬兒了。
舒培眼睛望著台上,忽地想起那日眾清客們關於夏煙湖的一番議論來,說煙湖這個人,是活得太隆重了,每次應局,進門前總要停定那麼幾分鍾,仿佛在聽鑼鼓點兒,然後才將頭猛地一抬,自個兒挑簾子進去——宛如英雄赴義一般。
想著,舒培的眼圈兒有幾分濕了起來。舒容問哥哥:“想什麼呢?”
舒培道:“沒什麼,看戲吧。”便扭頭看戲,卻不是剛才的《霍小玉傳》了,因問:“剛才明明唱到霍小玉喬裝複仇一段,怎麼不是了?”
舒容道:“已經唱完了呀,這是另外一台。”
我們這一段傳奇故事,到此也便唱完了,改頭換麵,輪到下一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