蜚語 入彀(1 / 3)

離開了村莊,迦夜一直沉默。

唯一幸存的孩子,交到了同族人手中,應該無恙。

那一村人,與被他們親手所殺並無二致,紙上籌劃精密計量,現實中化為鮮活的人命,毀滅的村落。假如他們不曾幹預,相似的場景或許會出現在姑墨,赤術同樣不會對敵人有任何憐憫,但這樣的理由無法自贖。

隻為了冰冷的利益,讓無辜者鮮血橫流,他想在惡魔掌中生存下來,卻讓自己也變成了惡魔。日夜兼程的踏入龜茲,自鄙自厭的感覺揮之不去,充斥著每一根神經。

迦夜秘密召見了駐留龜茲的魔教暗探,公布了策動細節,局勢漸漸朝著他們預設的方向轉變。

三日內,謠言四起,傳聞赤術王子為了奪嗣與姑墨人勾結。

五日內,風傳姑墨破格出擊和無能戰敗別有隱情。

七日內,王廷爆出秘聞,在陣前督戰的近臣快馬傳回了赤術與姑墨勾結的密信。

十日內,龜茲王下令查抄被刺身亡的左大臣私宅,找到了與姑墨往來的鐵證。

十二日,赤術回國,迎接他的是百姓的唾罵和龜茲王的震怒。

輝煌驕人的戰績被視為處心積慮的詭謀,人們忘了他過去的功勳,在私下傳議他讓親舅私通姑墨,蓄謀奪嫡,以便獨攬軍權,陣前媾合。

數日之間,呼聲極高的王子身敗名裂百口莫辯,人心的天平全數傾向了他的兄弟,側妃所出的幼子。

迦夜淡抿著茶,聽著茶肆裏的平民口沫橫飛的鄙責赤術,市井裏充盈著期盼國王重責王子的快意。

“殊影,你看。”她的聲音仍然平淡。“毀掉一個人的名譽,是多麼容易。”

“赤術永遠失去了名正言順繼位的可能。”他並不愉快的道出結果,這本是他們多方籌劃的場麵。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真殘忍,對不對。”她一根根屈起手指,像在梳理心底的情緒。“沒有別的選擇,你知,我知。”

他緊緊抿住唇,不發一語。

是的,他沒有別的選擇,可是她有,她本可以離開魔教,放棄為虎作倀的生活,像緋欽一樣遠揚,何處不可留,偏偏自甘陷於汙淖,他始終難以理解。

“人輕信、愚昧、嗜血、衝動。”她輕輕吐出話語,眼睛仍望著街市。“發現一個英雄與自己所預期的不同,便憤然作色,欲除之而後快,沉浸在被騙的憤怒中無法釋懷,隻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我不過是偽造了一封密信,由狼幹傳給了倒向側妃的近臣,其他的,都是真實。”

交戰是真,和談是真,赤術的舅舅通敵是真,然而這些真實加在一起,混以別有用心的說辭,有意無意的模糊,誘導出的答案足以毀掉一個人。流言令智者迷惑,愚者深信,在高漲的懲戒之聲下,誰還有勇氣與眾人相悖,去探究不一樣的真相。

她輕輕歎了口氣,近乎厭倦。“明日我們謁見龜茲王。”

既然被殺的左大臣是通敵叛臣,重要性自然大大降低,強硬派的赤術倒台,側妃及小王子的地位瞬時倍增,與教中繼續交好便成為龜茲首選。

大門,再度打開。

以無數的生命為代價。

謁見十分順利,伴在龜茲王身邊的側妃笑容燦爛,緊抱著懷中的幼子,小王子不過八歲,懵懂天真,賴在母親身上撒嬌作癡。一枚再適合不過的棋子,供教王將強大的龜茲操控自如。

迦夜執禮如儀,將致歉與交好之意表現的得體大方。謁見完畢,他們隨內侍的引導走出,稍後即可回轉天山,迦夜仿佛也放鬆了一點。

廊前走過幾個步履匆匆的人,忽然在看見她的一瞬定住。

“你……”

“稟大王子殿下,此乃魔教尊使,剛剛見過陛下。”內侍恭敬的回報,眼中卻滿是對圖謀篡位者的不屑。

“魔教……尊使……?”

“魔教……”

“……魔教……”男子喃喃的反複念誦,聲音漸漸喑啞。“……原來……如此……”

入耳越來越奇異的話語,他心頭劇震,誰會想到馬隊的首領,那個英挺深沉的青年竟然是赤術王子。迦夜的臉白如紙,姿勢不易覺察的變換了下,他知道她已在全神戒備。

“你是魔教的使者。”赤術終於說出一句完整的話,直直的盯著迦夜,瞳孔仿佛在燃燒。“尊使前日在戰境出現,又匆匆趕至龜茲,想來真是一路辛苦。”話裏有濃濃的譏諷,額上青筋隱現,極力抑製住殺人的衝動,俯身逼視著瘦小的女孩。“為了我赤術一人,何其有幸。”

“王子……過謙了。”迦夜鎮定下來,回望對方。“早聞殿下是龜茲棟梁,本教怎敢小視。”

男子驀然爆出一陣大笑,無限憤怒不甘,驚得內侍都退開了幾步。

“好一個魔教,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西域諸國盡在掌中,委實令赤術歎服,敗在這樣的對手之下,夫複何言。”

“殿下豪邁慷慨,迦夜佩服。”她毫無表情的說著客套辭令。

“那個孩子?也是你的計謀之一?”

停了許久,迦夜極慢的回答。“那是村裏的幸存者,與本教無關,殿下一查即知。”

“能得到尊使垂注,怎會是無關之人,赤術確該仔細徹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