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寧兩個月大時,已長出一對尖尖角,好似兩把鋼刀。每當飲水時,他都會清晰地看到自己帥氣的身影,很為自己的尖尖角自豪。寧寧最喜歡的一件事是隨小主人靜靜到河邊玩耍,在那裏有新鮮的小草,青青的,散發著陣陣撲鼻的香,嚼在嘴裏,好甜好甜。銜上一大口,沿河岸奔跑,就會有另一隻羊羊和自己追逐嬉戲了,那隻羊羊當然還是寧寧自己,但感覺總是很好玩的。然而,到河邊玩的機會很難得,隻有在靜靜周末回家時才會帶他去河邊。於是,寧寧很期待周末,也很想念靜靜,每當周五,這種感覺就更是強烈,以致對奶奶喂給它的那顆粒飽滿的蓧麥粒都沒胃口了。
還記得上周五——那是寧寧出生以來度過的第十二個周五,奶奶對他說:“孩子,這蓧麥粒白白胖胖、光澤鮮亮,可是隻有咱大西北才產得出的,天下沒有第二產地的。你媽媽在的時候,可喜歡吃了,現在也不知她過的怎樣呢。”說著,說著,奶奶的眼淚就止不住流下來,一串串沿著臉上的皺紋很快就彙成一條小河。寧寧聽不懂奶奶的話,隻能努力理解,以為奶奶在說:“寧寧,靜靜上周末來看你,可高興了,她喜歡你尖尖的直挺挺的雙角,也喜歡你明亮的雙眸。靜靜明天就回來,你想她了吧。她一定還會帶你去河邊玩。”見奶奶流淚,寧寧咩咩叫起來,說:“奶奶,你別哭了,我也想靜靜呢。你要再哭的話,寧寧也要哭了。”
次日上午,陽光明媚,寧寧很興奮,深信靜靜一定上午就會回來的。然而,他沒有等來靜靜,而是等來兩個皮膚黝黑的男人,其中一位瘦小而精明,另一位矮胖身材,一臉嚴肅。他們和奶奶聊了會兒,送給奶奶幾張紙條。寧寧想:“那紙條一定是靜靜托他們兩帶來的,寫的是什麼呢?”很快,兩男人衝寧寧走了過去。寧寧想,他們是要告訴自己靜靜的消息麼,不,自己從來不和陌生人說話的,好怕!寧寧本能地想躲,可兩個漢子雙麵夾擊,讓它無路可逃。他跳起好高,還是被那個瘦小的男人抓住了後腿。
兩個漢子見寧寧身體健壯,逮住後開懷大笑道:“好羊好羊!”寧寧見他們笑的開心,想:“也許是靜靜托他們倆來接自己到城裏玩的。他們一定是說‘別怕別怕!’”想著這些,突突亂跳的心慢慢平靜了些,甚至高高興興地想要跟他們走了。走了沒幾步,見院門外有個帶暢棚柵欄的小貨車,寧寧很高興,想:“這個小汽車應該是為我準備的了,嘿嘿,寧寧就要享受一把坐小汽車觀光的感覺了。”到了車前,瘦小男人把車廂側板打開了,黑胖黑胖的漢子將自己抱了起來……寧寧突然驚呆了,車箱裏盡然擠滿了羊羊們。有老山羊、小綿羊,盤羊、寒羊,男女老少、族類多樣。因著太陽熱烈,大家都埋著頭,一動不動地臥著。寧寧被放上車後,因為空間狹小,身不由己地踩了另兩隻臥著的羊羊的腿,然而這已經是可以忽略的小事了。他緊張疑慮,切盼奶奶能救他下車去,但隻看到奶奶在院門內一動不動地站著,流著眼淚。顯然,奶奶也想多看自己一眼,但車廂側板哢嗒一響,就硬生生地關上了。
那是一輛老掉牙的柴油機汽車,走起來嗒嗒嗒……聲音嘈的很,這讓寧寧煩躁難安。在一段亂石上穿行時,一隻瘦骨嶙峋的老盤羊被顛簸醒了。老盤羊雖然消瘦的厲害,肋骨都根根可見,但車輪樣碩大的一對角依舊讓他威風凜凜。老盤羊站起身來,沙啞著嗓子,慢吞吞地
埋怨道:“真是輛破車,把老子的腸子都顛出來了。真是一幫沒天良的,死都不給個痛快!”
車裏的其他羊羊們聽了,好像沒有聽到一樣,依舊各睡各的,各夢各的,最多隻是歎口氣,沒有一聲言語。寧寧聽了,卻忍不住想問個究竟,然而,因著老盤羊的滿臉怨怒,終是忍住沒問。
車子繼續前行著,越來越顛簸了,羊羊們不得不一個個站起身來,搖搖晃晃中,彼此相依。一隻溫和的綿羊媽媽見自己的孩子正被擠到車廂邊上,就說:“孩子,給媽媽過這邊來,小心擠著了”,一邊說,一邊從小羊側邊擠過去,轉了半個圓形,和孩子換了個位置。一直以來不曾記著媽媽什麼樣子的寧寧見眼前綿羊媽媽如此體貼,眼淚不由得撲朔朔掉了下來。旁邊一位腆著肚子的山羊媽媽見寧寧默默地落眼淚,關心地說:“孩子,你著麼了,有什麼傷心事麼?”寧寧搖搖頭,甩幹眼淚,清脆地回答:“沒有啦,謝謝阿姨。”
車子繼續前行,山羊阿姨說:“孩子,你喜歡聽歌麼?”寧寧:“很喜歡,我家小主人很會唱歌,我們在一起時,她常常唱給我聽。”山羊阿姨:“你媽媽呢?”寧寧:“哦,……我沒見過媽媽……事實應是,我沒記得媽媽。”山羊阿姨:“哦,孩子,這樣的事竟發生在你身上,想來你媽媽也是身不由己。”寧寧:“是的,奶奶告訴過我,說我媽媽很愛我,隻是……奶奶有個親戚生了小孩,卻沒奶水,媽媽給那孩子做奶媽去了。”山羊阿姨聽後,神情很激動,說:“孩子,奶奶對你好麼?”寧寧:“奶奶對我很好,看我的樣子,您應能猜出來了。”山羊阿姨:“嗯,孩子,你多大了。”寧寧:“再過一周就是我三個月的生日了。”山羊阿姨:“三個月,難以相信,你長的真棒。阿姨猜的出了,你奶奶一定待你很好的。你媽媽要是知道這個消息,一定很高興,隻可惜……”寧寧:“隻可惜我們可能很快就沒命了,不是麼?”山羊阿姨:“不一定呢,隻要我們虔誠地麵對生活,生活總會給我們意想不到的驚喜。阿姨有一種預感,一種很好的預感……”
旁邊一隻老綿羊周周聽寧寧和山羊阿姨聊個不停,似乎覺得是被嚴重打擾了,不耐煩地插話說:“最煩和你們山羊在一起了,嘮嘮叼叼,沒完沒了,預感再好,倒頭難到還能逃得過一死麼?”寧寧聽了老綿羊周周的話,很為她目中無羊的傲慢和無禮驚訝,把眼睛都瞪圓了。山羊阿姨聽後,低聲對寧寧說:“上了年紀的老羊就是這樣子,腦子嚴重萎縮了,咱們不用和她計較。”寧寧:“她其實說的是實話,隻是太不通情理了。我們家小主人曾經說‘語言是一門藝術,需要長時間用心學習,才能入得門徑呢’。”老綿羊周周聽見了,又瘋瘋巔巔嗆過來:“小娃娃,你是說我不懂說話的藝術麼?”車上十幾隻羊羊都瞅了過來,寧寧一時間倒覺得自己不懂說話的藝術了,必竟老綿羊周周已經老糊塗了,不宜和她叫真的。
就在大夥為一場口角糾紛吸引時,外麵突然傳來“咣”一聲巨響,車子像一片樹葉,輕飄飄地滑翔出去,然後翻個滾,落了地。原來是高速行駛的車輪撞上了一塊羊頭大小的石頭,而就是這麼一點小意外救了羊羊們一命。車上十幾隻羊羊一時間四散奔逃,其中三隻羊羊負了傷:煩躁的老綿羊周周,愛抱怨的老盤羊,還有就是安慰寧寧的山羊阿姨——因為劇烈撞擊,似乎要流產了。周周傷著了腿,但一臉的堅韌,似乎傷著的隻是腿,和她自己沒有關係,還主動上前安慰山羊阿姨。老盤羊有肋骨拆了,隻能躬著身子小步前行。寧寧扶了山羊阿姨,不自覺地和老綿羊周周,還有老盤羊結成一隊,慢慢走向遠方。老盤羊指著遠方說:“過了前麵那個沙丘,就是我們的勝利了。”駕駛室的兩位司機似乎傷得更重了,始終沒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