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老了。”
瓊英每天早上起來對了鏡子的時候,就會這麼對自己說。最近一直休息不好,神經衰弱的老毛病,瓊英看著自己的黑眼圈,用手指頭蹭了蹭有些鬆弛的眼袋,她知道現在少女們流行一種煙熏妝,故意把自己的眼圈塗黑,那是因為他們擁有年輕的本錢。
青春已經離我而去了。
瓊英在心裏悲哀的想著。然後匆忙的畫好妝,提上皮包上班去了。
瓊英今年35歲,尷尬的年齡,兩次失敗的婚姻讓她顯得很憔悴,依然秀麗端莊的麵孔卻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就象一支蒙了灰塵的花瓶。
下班回來的時候,她看到馬路旁邊有一群人圍在一起,不知道為什麼,她停下車子,紮進人群裏看。
是個賣藝的表演,隻不過表演者的年紀實在太小了,八九歲的一個男孩,正在把一根細鐵條往自己的脖子上纏,眼睛瞪的突起,他腳下的地上寫著幾個字“硬氣功”,男孩把脖子撐的很粗,似乎真的能和鐵條抗衡一樣,因為憋著氣,沒法說話,男孩滿場走動著,向圍觀的人鞠躬。
有人不忍心看下去,就衝著場子裏扔個一塊錢的鋼蹦,轉身離開了。鋼蹦在地上滾動著,男孩跑上去用腳踩住,依然繼續著纏鐵條的動作。
瓊英搖搖頭,轉身想離開,這時候人群騷亂了一下,一個警察走進來,問男孩在幹什麼。
男孩惶恐的看了警察一眼,把脖子上的鐵條卸下來,結巴了幾句,不知道說什麼。
“別在這弄這個。”警察手裏拿著男孩的鐵條,命令道。
人群滿滿散了,男孩眼巴巴的看著警察手裏的鐵條,不動地方。
“你們家大人呢?”警察問。
小孩搖搖頭。
“讓你們家大人來領。”警察揚揚手裏的鐵條,轉身要走。
“是她,她是我媽。”男孩突然大叫道。
所有人都站住了,瓊英發現男孩的手指向自己。
瓊英的臉一下子漲紅了,她不知道男孩為什麼要這麼說,她覺得嗓子發幹。
“你怎麼胡說?誰是你媽?”話一出口瓊英才發現自己的語調是多麼的尖利,像潑婦一樣。
警察打量了一下瓊英,回身拍拍小孩的腦袋。“別隨便認媽,這東西有危險,我不能給你。”
警察走了,人群也終於散了,瓊英恨恨的瞪著那個小孩幾眼,也騎車離開了,走的時候,她注意到小孩挪開一直沒動過地方的小腳,從地上抓起一枚硬幣。
後來有天早晨瓊英又看到這個小孩了,在另外一個地方,仍然在做著同樣的事情,不同的隻是鐵條沒了,男孩脫guang了膀子,拿塊磚頭往自己身上拍,已經是數九了,男孩嘴裏噴了白氣,身上已經出現了一道道的血印子,圍觀的人比上次還要多,地上已經撒滿了零錢。
但是這件事情並沒有在瓊英的腦海裏停留太久,因為當時她碰到了另外一件麻煩事。一個剛剛從酒吧裏出來的女孩吐了她一身。
“你這是怎麼搞的?我還要去見朋友呢。”瓊英叫起來,同時心裏鄙夷的想著,什麼樣的女人會一大早就喝醉了跑出來。
“對……對不起,我給你洗洗吧。”女孩倒還很通情達理,看樣子不過20歲,畫著那種煙熏妝,濃黑的眼圈似乎別有韻味,醉眼朦朧的樣子顯的更加嬌媚。
“來得及嗎?我和別人都約好了……”瓊英埋怨著,查看著自己的衣服,還好,隻是弄濕了大衣的下擺,她知道怎麼也不太可能讓這個連自己都照顧不過來的女孩給自己幫什麼忙了。
“瓊英!”一輛寶藍色的轎車停在瓊英的身邊,帶著墨鏡,打扮入時的中年女人探出頭來打招呼:“我都等你半天了,發生了什麼事?”
瓊英下意識的整理一下自己的衣領,露出一個苦笑。
…………
“行拉,轉過身去自己看看。”寬敞的複式公寓裏,沈蕊得意的打量著自己的作品:“這套衣服是我去香港的時候買的,當時就看著好看了,回來才發現太瘦了,你穿上正合適。”
瓊英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絨綠色的淡雅複古裙裝,斜領的上衣很大方,百褶裙雍容的垂下去,一點不顯得輕佻,沈蕊說的沒錯,這套衣服確實很適合自己。
“謝謝,本來約好來你這聊聊的,沒想到半路上碰到那種事。”瓊英說。
“咱們多少年的交情了,用的著說這種話嗎?另外不是我說你,怎麼還穿那件幾年前款式的大衣啊,顯的老氣。”沈蕊不以為然的回答。
瓊英沒說話,她出門前選了好久,才挑出那件還看的過去的衣服,單位不景氣,她總下不了決心給自己添什麼象樣的衣服,再說,就算有好衣服,穿出去給誰看呢?
“你真的不打算再找個男人?”沈蕊小聲問道,好象怕被屋子裏不存在的什麼人聽到似的,她是瓊英從小就要好的姐妹,瓊英的事情她很清楚。
瓊英搖搖頭:“我真的沒那個打算了,你也知道我過去的事,我不想再受一次苦。一個人生活,也很安靜。”
“真的嗎?”沈蕊瞪著瓊英:“大家都是女人,有些事情不用說也是明白的,一個人生活真的會舒服嗎?”
瓊英沒回答,也沒法回答,她避開沈蕊的視線,專心的品味著桌子上的紅茶。
沈蕊歎了口氣,無奈的轉移了話題:“有快過年了啊,好快,我好象昨天還是小姑娘呢,現在兒子都成大小子了。”
“我有時候也常常回憶年輕的時候,那時候多好,無憂無慮……”瓊英也感歎道。
“傻大姐,有什麼好?”沈蕊笑起來,也來了興致:“記得咱們在運動隊的時候嗎?那時候天天就知道訓練,想著為國爭光,起碼能為市裏爭光吧,哪像你……”
“我怎麼了?”瓊英問。
“別裝啊,籃球隊那些男隊員的紙條都是通過我遞給你的,你比我早熟的多了,人又漂亮……”
“去,別說了。”瓊英輕輕打了沈蕊一下。
誰說的來著,和老朋友聊天就好象吃火鍋,好吃,但不能經常,其實瓊英的單位很清閑,而沈蕊更是嫁了個有錢老公,天天賦閑在家,但兩個人卻一年也難得見幾次麵,誰也說不清為什麼,瓊英想到小時候看毛主席語錄學到的一個詞:階級。
盡管如此,兩個人見了麵依然好的和一個人似的,瓊英那天很晚才回去,回去的時候穿著那身裙裝,是沈蕊硬要送給她的,瓊英推辭的幾句,也就半推半就的收下了,她發現自己真的很喜歡這套衣服,而且她再也不想穿以前那件大衣了。
天色已經黑了,經過護城河的時候,瓊英發覺樹木遮掩的深處亮了一下,像是一堆篝火,但馬上又滅了,似乎還有冰碴破碎的聲音。
“或許是錯覺吧。”瓊英對自己說。
……………………
“賀新年滑冰扔雪球大賽現在開始!”周鈴宣布完之後,第一個撐著冰橇滑了出去。
“等等,我也不會滑啊。”紀生一把拉住冰橇,跳了上去。
“滑冰這種優雅的運動可不是隨便能學會的,尤其能夠達到我這種水平的更是少見,這次的冠軍是我的了。”張揚自負的說著,腳下的冰刀玩了個花樣,正準備衝刺,然後發現馬竣夫妻“優雅”從他身邊滑過。
“老公,護城河的冰麵還真爛啊,比上次咱們在瑞士去玩的那個冰場差遠了。”愛麗絲小聲抱怨的,盡管如此,他們的速度還是比張揚快了那麼一點點。
“這個……我們滑的時候要想到這條河的曆史意義,你知道嗎?曾經有個姓白的將軍因為騎馬跳過這條河而一舉成名。”馬竣安慰說。
“白馬王子?”愛麗絲問。
“…………”
“可惡,沒想到有人技術比我還好。”張揚恨恨的自語著:“好在我還有個墊背的,梅有財那個大胖子呢?”
冷不丁聽得前麵當裁判的周鈴大喊一聲:“冠軍產生!”
正在四處尋摸的張揚這才發現,穿的好象一頭北極熊的梅有財正好象雨燕般輕盈的轉了個身,穩穩的停在的終點的那堆雪旁。
“這不可能!他作弊!”張揚不甘心的叫著,鬱悶的發現自己成了最後一名。
梅有財超過兩百公斤的體重看上去隨時可能把冰麵壓塌,卻偏偏靈活的像一隻鬆鼠,故意在張揚麵前做了幾個高難度旋轉動作。
張揚一聲不響的轉過身去,捏了幾個雪團:“你別忘了,現在可是滑冰扔雪球大賽,我還有機會呢。”
話沒說完,就有兩個雪團衝著他飛過來,原來旁邊的馬竣夫婦早就準備好了。
“我也來。”紀生已經跳下冰撬,加入了混戰,周鈴在後麵給他遞彈藥。
潔白的雪團在夜空中劃過,很快大家都變的狼狽不堪了。
“呸!”梅有財摸去臉上的雪,怒視著張揚:“你為什麼老是針對我?”
“有嗎?”張揚拒不承認,揚手兩個雪團又向著梅有財扔去,從開仗以來他就沒換過目標。
“既然這樣,我也就不手下留情了。”梅有財一低頭,躲過張揚的攻擊。
話音剛落,所有人都感覺到周圍的氣溫立刻下降了好幾度,梅有財的肥臉上的肉的都在顫動,雙手擎起,隻見虛空中兩道狂風裹挾著雪片向他的手心聚集。
“周大姐,你看他又作弊!”張揚看出不好,連連向後退著。
“反對無效。”周鈴回答:“我們隻約定不準使用法術,但梅有財現在用的是自己的本能,就像你的火焰一樣,不算犯規。”
一絲奸笑,出現在梅有財憨厚的嘴角,他肥大的手指間已經濃縮了足夠的冰雪精華。
“看招!”梅有財此時似乎長出了八隻手,以機關槍的速度向著張揚噴射著雪球,張揚連逃跑的能力都欠奉,被堆積起來的雪球團團圍住,一動都不能動。
“好厲害,可以用來堆雪人。”愛麗絲在旁邊叫好,此時的張揚確實像個真正的的雪人,就差了個胡蘿卜鼻子。
“我真的生氣了,難怪我總看你不順眼,原來梅有財你是隻寒性的妖怪。”被封在雪人的張揚嘟囔著:“好啊,可以使用本能,那我的本能正是你的克星啊。看我的!”
熾烈的紅光從張揚的身上透出來,覆蓋周身的雪立刻消融,張揚大聲笑起來:“哈哈哈,知道厲害了吧,有火焰護身,雪球根本到不了我的身上,梅有財你還不認輸?哎?你們怎麼都跑到邊上去了,幹什麼離我這麼遠?”
紀生指指張揚的腳下:“你忘了我們是在冰上嗎?”
張揚:“……糟糕,我忘了!”
說完這句話,他就消失在破碎的冰層下麵了。
“對了,你兒子呢?”紀生拉著意氣風發的梅有財問道。
梅有財幸災樂禍的看著張揚的下場,隨口回答:“被那個叫悠悠的小姑娘拉去了,說是要搞什麼製作。”然後露出憂慮的樣子:“這兩個小孩子會不會有早戀的傾向啊?”
…………
“把這個接在這個上麵……再滴入三滴蜂蜜和二兩狗血……”梅寶圍著一個喇叭一樣的東西忙碌著,悠悠在旁邊打下手。此時悠悠的特護病房裏,已經堆滿了散發著奇怪氣味的瓶瓶罐罐,真不知道她是從那裏找出來的。
“完成了!”梅寶看著一眼手裏的羊皮卷上的說明,最後確認道。“這是真正的歐洲黑魔術啊,你從哪裏找到的?”
“你猜呢?”悠悠問。
“我沒興趣猜,別人都出去打雪仗了,隻有我被你拉到這裏忙了大半夜,最後就弄出這麼個玩意,我還不知道這東西能幹什麼呢。”梅寶問。
“很快你就知道了,當年我在歐洲用這東西做過聖誕老人呢。”悠悠神秘的笑著。“不過現在太晚了,白天咱們一起出去,要用這東西可是很費時間啊,希望能夠在過年之前把東西做出來。”
…………
瓊英拎著兩袋凍雞翅回家,這是單位春節前發的唯一一次福利。走過一條街道的時候瓊英下意識的望了望,不過這次她並沒有看到那個小小的身影。
“大姐,不要走,來算算命吧,科學預測人生指南。”一個人叫住了瓊英。
令瓊英驚訝的是,這個叫住她的人居然不是那些坐在公園裏擺地攤的老頭,而是一位年紀不大的姑娘。
“算的不對分文不取,周易結合微積分科學預測人生,我的發明得過國家專利呢。”那位戴著厚厚眼鏡的姑娘把一本不知道寫著什麼的髒西西的證書推給瓊英,她坐在路邊的一把椅子上,前麵擺上小桌,上麵掛的條幅上寫著“防病免災事業成功”。
瓊英打量著這個衣著樸素的姑娘,一條簡單的馬尾梳到後麵,看樣子就像哪家大學裏的研究生。“我以為算命的都是那些吃飽了沒事幹的老頭們呢。”
“沒辦法,誰叫現在就業形式嚴峻?我也算給社會分流了。”姑娘倒是很坦誠,說話也很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