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1 / 3)

?第8章

沒有點燈,即便是在黑暗中,他也不會弄丟一枚錢。

不知為什麼,今夜他的心情特別煩燥。就連這些因他反複細數而變得光滑的銅錢也無法讓他平靜。一枚枚的銅錢自他手中流過,卻再也喚不回葬於心底的歡樂。那種觸摸金錢時的快感何時溜得無影無蹤?想找都找不回來。為什麼會這樣?以他對金錢的熱愛,這種現象本不該、絕不可能出現啊!

他不必再追問,占據心頭的笑靨早已經給了他最清楚的答案。就是再掙紮,再逃避,也掙不斷、逃不脫那緊緊相係的一線紅繩嗬!對她的渴望,那樣深切,如渴望他最愛的金錢——不!那種灼人的狂熱早已超出他對金錢的熱愛。

這世上,隻有她的笑才可取代金錢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這豈不是他早就想要改變的嗎?

他霍地站起身,手上、衣上的銅錢抖落一地,他卻看都未看。黑暗中,他的雙眼閃爍著從未有過的光彩。

十月廿三,京城下了今冬的第一場雪。小雪霏霏,清寒漫漫,一群鴿子劃過彤雲長空,帶著清脆的哨聲,仿佛是孩童輕快的童謠。

“日霽風和試雪翰,盤氣更上五雲端。外邊認是宮廷鴿,依約鈴聲揭處看。”往日的小精靈再難討她歡心,隻更添許多愁。

那句李商隱的詩是怎麼說的?對!什麼“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人家仙女居於蓬萊,還有青鳥為其捎書,可那混蛋和她不過隻隔了一道宮牆而已,竟連半點音訊也沒有。怎麼能不讓人氣呢?

黯然低歎,回身卻見小英子匆匆而來。臉上那種興奮驚喜的表情明眼人一看就知是有什麼可開心的喜事了。“什麼事兒樂成那樣?”她淡淡地問,早已失去從前的明朗心情。

“奴婢可沒什麼喜事,有喜事的是公主您。”小英子嘻嘻一笑呈上一隻小小的竹笛。

“這是什麼?”朱軒煒訝然相問。

“當然是在公主那隻小雪鴿腳上取下的了!奴婢昨天放飛了小雪鴿,今個兒一早就發現了這個。”

“小雪鴿腳上的不是隻銀笛嗎?怎麼會變成這個了……”朱軒煒凝目細看,心倏地一緊,忙取了竹笛。果於笛中發現了一圈小紙條。

“蘇州山水依舊,未知玉人芳心?願此情依舊,盼相待來春。若到江南趕上春,佳人相會一千年。”

寥寥數語,卻令她驀然落淚。是他,是他,真的是他……

他到底還是沒有讓她失望。終於給了她一個答案。縱是此情終成一段悲淒,她亦心滿意足。

拭去眼角的淚,她旋身,臉上重見笑容。“大公主昨兒不是請咱們過府赴宴嗎?總不能讓大公主失望嗬!”大公主想看她的笑話,這次倒是讓她失望了。

雪初晴,天驟寒。賞菊倒是賞不成了,反是應邀而來的千金小姐、貴婦們錦衣華服,滿頭珠翠,香溢滿園,活似百花爭豔一般引人注目,就連平日受管製甚嚴的大駙馬楊春元也不禁引頸相望。

轉目瞧見,榮昌公主朱軒英不覺揚眉。一時也不與眾女談笑,隻側了身去看。待楊春元醒覺垂頭,她才笑道:“若要看,何不走近了些看。尤其是我身邊的尚書之女,狀元夫人可更是貌美如花呢!”

“公主說笑了。”楊春元賠著笑臉道:“縱滿園春色亦隻有公主這絕世仙葩可入目入心。”

“滿口的甜言蜜語,怕是沒一句真的。”

看楊春元椎心泣血,指天發誓,一副情深意重卻被有誤解的委屈樣。朱軒煒隻覺得作嘔,偏朱軒英把肉麻當有趣。竟笑道:“過來吧!我累了,也懶得聽你的誓言盟約。”

“公主累了,小的為公主捶捶腿,揉揉腰。”楊春元滿麵堆笑,一臉諂媚,竟真的過來半蹲了身跪在她腳邊為她捶起腿來。

朱軒英一笑,抬腳將他踢倒在地。“死奴才,眾姐妹都瞧著也不怕人笑話。今兒饒了你,滾吧!”看楊春元狗一樣爬起來,居然還是滿臉的笑,朱軒煒倒真是有些佩服了。“沒想到大駙馬竟是這般的好脾氣。”

“好脾氣?那就得看對誰了。”朱軒英冷笑道:“楊春元在外頭時,誰不得讓他幾分薄麵,即便是他有些不對不妥之處,也由得他去耀武揚威。但在這公主府裏,他不過是我腳邊的一條狗罷了。我讓他站他不敢坐,讓他走他不敢停,就算惱了他捶他一頓好受的,他也隻有忍了。”

這樣的夫妻,做來還有什麼意思?難道夫妻之間不該是相敬如賓,和睦共濟嗎?在眾女的討好笑容裏,朱軒煒隻冷泠道:“皇姐不怕大駙馬無法忍受,又跑回老家去嗎?”

朱軒英一愕,轉目看她,也知她是故意拆她的台。卻撫掌嬌笑:“他又不是沒逃過,還不是照樣乖乖地回來入‘太學’學了半年的禮?皇妹呀!咱們可不比一般人家的女子,這男人嘛,你千萬別太把他放在心上。就把他當成狗、看做貓,甚至是一堆屎好了,要是你真的把他放在心上當成人看,最後吃虧傷心的可還是你自己。”

聞聽此言,朱軒煒柳眉倒豎,粉麵泛怒,卻終是忍下滿腔怒火。正僵持中,不知是誰開腔提議鬥牌。一行人前呼後擁,談笑風生地去了,朱軒煒卻獨自留下。

太陽出來,薄薄的一層雪漸漸融了。拾階而下,大紅的鬥篷拖在地上,髒了滾邊的白狐毛,也不放在心上。

沿著小徑,穿過抖瑟的花木,遠遠地便瞧見了一身翻毛青襖的小英子正與人說話,不禁喚了一聲。那人回過身來,玉麵含笑,一雙大眼灼灼生輝。頭發未曾簪起,隻結了一條長辮子,說不出的瀟灑英氣。雖是穿著下人的對襖,但那個氣派卻十足是個千金小姐。

此刻見了她,點點頭,未語先笑。“壽寧公主果然是天生麗質,美麗無雙。也難怪他日思夜思竟落了相思病呢!”

因她輕佻的言語麵上一熱。朱軒煒慍怒道:“你是何人?竟敢如此放肆!”

那人一笑,偏頭道:“我叫樂西兒,這名字想必公主也不曾聽過。但我那位為公主害了相思病的朋友,公主總不會忘了吧?”

“你、你的朋友是誰?”她追問,不覺帶了幾許醋意。她難道是冉興讓的朋友?不知是什麼朋友?瞧她言語輕佻無禮又好像和他很熟的樣子,還不知是什麼關係呢?

察顏觀色,自然知道她在想些什麼,樂西兒邪笑道:“你也不必吃醋,仔細莫氣壞了身子。我和公主害相思病的朋友可是一清二白喲……”

被她說中了心事,不由臉紅,朱軒煒惱道:“你和那個守財奴什麼關係不關我的事!就算你立時把他當我的麵殺了也和本公主沒半點關係……”

“我還沒說那害相思病的是冉興讓呢,公主倒聰明竟自己猜出來了。”瞧著她遍是紅霞的俏臉,樂西兒歎道:“不過既然他就是當公主麵死了也不關公主的事,那我也就不必費心把他的事告訴公主了,反正公主也不會為了那個不相關之人的死而落淚。”

心突地一跳,朱軒煒急問:“你說什麼?是不是他出事兒了?”

“誰呀?公主說的是哪個‘他’呀?”樂西兒悠悠道:“小女子孤陋寡聞,不一定知道公主要問的是哪一位呢!”

“我、我是問冉興讓,他到底怎麼了?”心裏發急,也就顧不得害羞,朱軒煒拉住她的手,隻滿懷憂慮。

樂西兒狡黠一笑,連連反問:“你問他做什麼?你不是和他什麼關係都沒有嗎?幹嗎還來問他?”“放肆!”怒斥她,朱軒煒雖惱卻也看出麵前的女子並未將她顯貴的身份放在眼裏,即便威逼也得不到她想要知道的。咬唇吸氣,她終於道:“他是我所喜歡的男人!”喜歡他,即便羞於承認卻是無法否認、無法改變的事實。

樂西兒笑了,再問:“你會嫁他嗎?那可是個惹人厭的守財奴呢!”想知道她的真心,其實一多半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朱軒煒苦笑:“如果我可以選擇,我會嫁給他——做他的妻,而不是恩選駙馬。”

“好感人喲!”她輕喟,卻難掩眼中的笑意,“冉興讓現在是沒什麼,不過過了今夜就不知會怎麼樣了。”樂西兒哀歎:“他呀!約了那個顧少偉於今日黃昏在京郊的小樹林裏決鬥。那個輸的人會自動放棄駙馬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