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文當時根本就不相信他們這些話,認為是故意挑撥離間,要他反蘇。他心想,抓我完全是一時誤會,不出一個星期就可獲釋。然而大出李正文的意料,對他的審訊既草率又無理。首先是每次審訊都叫他‘劉進”.李一再聲明.他從來沒有叫過‘劉進”,你們搞錯人了。最後他們才改口稱他‘劉進又名李正文”,說明他們連名字都沒有搞清楚,就把人抓進來了。
然後是大搞疲勞轟炸、車輪戰,每次審訊都在十個小時以上,搞得李頭昏腦漲。一再逼他承認是‘日本間諜”,還用手槍頂著他的腦袋嚇唬他,硬說他懂日文,母親是日本人,非是‘日本間諜”不可。李再三申辯說,日文是在東北四平和沈陽學校裏學的,那時那裏的學校都有日文課,至於他的母親,則是一個大字不識的中國勞動婦女,根本不是什麼日本人,你們隻要稍作調查就會弄清楚。可他們根本不相信,說他編造假話,還騙他說:“我們有一種藥酒,人喝下去就會迷醉,不自覺地把真話都說出來。你不說真話,就叫你喝這種藥酒。”李說,“我倒真想喝這種藥酒呢,那樣你們就會知道我說出來的全是真話,到底我是不是日本間諜了。”
誰知這些審訊者完全不顧事實,也不要任何證據,就把李正文定為‘日本間諜嫌疑犯”,並經蘇聯法院特別會議判處五年徒刑,送到布德裏斯克監獄關押。這時李正文才開始明白那幾位蘇聯大使所講的話,並懷疑蘇聯內務部抓來的人究竟有多少是真正的‘人民敵人”!
在布德裏斯克監獄,一間五六十平方米的大牢房裏,住著一百多個犯人,除了少數刑事犯外,大多是所謂的‘政治犯”,有蘇聯人,還有很多外國人。這些‘政治犯”彼此間都很融洽,對李正文也很友善,使李體會到一種國際主義的友情。在和他們接觸交往後發現,這些人和他一樣,都是無辜被捕的忠誠的共產黨員,他們崇敬斯大林.說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無產階級偉大領袖,天真地以為他是受了內務部的蒙蔽,才發生現在這樣的事情,隻要斯大林一旦發覺,他們都會被釋放出去,而且這樣的日子很快就會到來。
有一位烏克蘭中校軍官,睡在李正文旁邊,因為彼此都是共產黨員,便成了好朋友。一個做值日的蘇聯盜竊犯老是找碴欺負李正文這個中國人,故意折磨他。這位中校就挺身而出,把這個盜竊犯狠狠揍了一頓,使他再也不敢對李無理。監獄每天隻發三百克(6兩)麵包,李經常餓得十分難受,而中校的妻子常從家裏給中校送來麵包、奶油和香腸,他都要分給李吃。他還不止一次地對李說:“如果我們都能釋放出去,那就一起到中國發動遊擊戰爭,你當政委,我當指揮員。”這些都使李十分感動。
一九三八年五月,李正文和其他幾個中國‘政治犯”一起從布德裏斯克監獄發配到蘇聯靠近北極圈的齊必由勞改營服役。這個勞改營處在西伯利亞的最北端,自然環境十分惡劣,一年四季天寒地凍,最冷時可達攝氏零下五十多度。他們每天都要從事十小時以上的重體力勞動,每人都有勞動定額,口糧麵包是按完成定額多少來分配的。如不出工,一天隻給二百克,出工隻完成定額一半以下的,給四百至五百克,完成百分之百定額的給八百至一千克,菜和湯也按定額分配。勞改營從不給犯人發衣服、帽子、鞋襪等必需品,更不用說日用品了,逼著你拚命勞動掙錢來自己解決。很多人都穿著縫了又縫、補了又補、難以蔽體的破爛衣服。李正文體弱力氣小,又不善於幹力氣活,累得要死也完不成定額,當然也就經常挨餓。
那裏的人際關係也極為險惡,這個勞改營裏有“政治犯”,也有不少刑事犯——小偷、流氓、劫匪、賭徒、殺人犯等等。這些刑事犯十分囂張霸道,常常欺壓毆打‘政治犯”,偷、搶‘政治犯”的東西,女犯人則被他們輪奸,整個勞改營是一座可怕的人間地獄.不少人就在那裏被折磨而死,有餓死的,有累死的,有病死的,還有凍死的,死了就抬出去一埋了之。和李正文一起被押解到這個勞改營的原莫斯科東方大學青年學生王遷,一位一九二七年就入黨的姓包的老同誌,還有和李同時被捕判刑的吳先清同誌,都在這個勞改營裏悲慘死去。李正文自己如果不是得到難友姚艮的全力幫助,也必死無疑。
姚艮比李正文小四歲,他於一九三一年在東北入黨。“九一八”事變後的第二年,他受組織派遣到莫斯科求援,在進入蘇聯邊境地區不久即被當作日本間諜嫌疑犯逮捕。最後被莫名其妙地判刑五年,遞解到遠東、中亞等地的勞改營服役。其間因勞動優異,按規定應給他減刑兩年半,在一九三五年三月釋放。但蘇聯當局言而無信,非但沒有給他減刑,五年期滿後還把他繼續關押勞改,最後轉到了齊必由勞改營。姚感到灰心失望、前途渺茫,在李正文到來時,他正處於極度苦悶無法自拔的狀態之中。
李正文和姚艮同住在一個大工棚裏.這裏除姚艮外,還有一些中國‘政治犯”,有的已經關押很久,他們都曾經滿腔熱情地來到這個被看作是共產主義聖地的蘇聯,但誰也沒有想到會平白無故地蒙受不白之冤,成了一名罪犯,大家怎麼也想不通這個道理。而在蘇聯這個最北邊的勞改營裏,對每個人都是嚴峻的大考驗。精神上的折磨不用講了,每天還要在嚴寒下幹挖煤、挖坑、砸石頭、蓋房等等超乎體力的重勞動,很多體力差的人就這樣被拖垮、拖死。李正文成天幹重活,吃不飽、穿不暖,靠著自己一定要活下去的堅定信念和毅力,在死亡線上苦苦掙紮,已到了所能夠忍受的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