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直接寄到陳白塵主編的《華西日報·星期文藝》,也一投即中。這些短章零篇多已散失,難見當年臨虎描貓之態。僅存之一九四三年所作《夜啊……》《青羊河小曲》,雖已具個人風格,但自己今日讀來仍品出《童話》流風餘韻。由此可知,“感念”二字,決非虛語。歲月滄桑,陵穀隆替,我與綠原得以把握相晤,已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期,因詩結緣,四十年矣。不料四十年間,雖無任何溝通,他也竟然保有一份對我的牽掛。先是一九八一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了委托他和牛漢主編的《白色花》(二十人集),算是為“七月詩派”公開平反,收進我上世紀四十年代幾首詩。多年不知彼此情況,這首先是一種對人的信任。尋訪我(還有杜穀)的蹤跡,也很費了一番周折,據說以至影響了齊稿時日。其後,一九八二年我出差北京,終於有了把握相晤的機會。自報家門後,無一語及乎寒暄問候,他脫口而出的竟是我一九四五年發表在第一期《希望》上的《駱駝和星》幾句並無多少詩意的短句:“郭沫若給我們譯成現代話/大約是下麵的意思……”如此詩緣相會,心性相通,當然刻骨銘心,感念終生。其後多年間,我們有過剖心置腹的長談,有過形影相從盤桓數日的聚會,也有過為數不多的書劄往來:如是等等,綠原留給我的印象是兩個字:真誠。用幾句感念之辭送其遠行無歸,真正是辭難盡意。好在黃昏昔陽,夜色朦朧,在通往另一個世界的路上,他不過先走了幾步,不久我就會匆匆趕來。而且要吟著《童話》中的幾句詩與他相聚:
有一天
世界太平了
人會飛……
己醜冬月。瀟園
黑衣人魯迅
王培元
魯迅的作品,是適合夜晚燈下閱讀的。
由魯迅的文字中,有人得到的,是一種‘烏黑烏黑”的感覺:也有人讀出了‘盛滿黑暗的光明”:還有人看到了頻繁出現在其小說裏的黑夜的意象。而我發現,有如匕首投槍的魯迅雜文,則是一種‘黑色調的文體”。
黑,是魯迅所偏愛的顏色。
“突然,一個黑影子投進教室來了,”
筆直的豎立著的頭發,粗而且硬,大約有兩寸長,褪色的暗綠夾袍,褪色的黑馬褂,簡直是‘一團的黑”。許廣平曾經這樣回憶魯迅在北大上課時的情景。
在魯迅筆下,有‘眼光陰沉,黑須,亂發,黑色短衣褲皆破碎”的“過客”:有“蓬鬆的頭發和濃黑的須眉占了一臉的小半,隻見兩眼在黑氣裏發光”的魏連殳:
也有‘麵貌黑瘦”的禹.“高個子.烏黑的臉”的墨子:又有‘衣服卻是青的,須眉頭發都黑”的‘黑色人”——‘宴之敖者”:
就連羿拉弓射月的雄姿,也像是“黑色火”;還有那個比別的一切鬼魂都更美、更強的‘女吊”,披散著頭發,漆黑的濃眉,烏黑的眼眶,穿著黑色的長背心……魯迅伏案寫作的時候,往往是深夜。
以‘夜記”為副題的雜感,即有好幾篇:亦曾有過印一本散文集《夜記》的計劃;一篇寫給英文雜誌《中國呼聲》的文章,題目就叫《寫於深夜裏》;當然,還有著名的《燈下漫筆》。
他和錢玄同之間的那場關於“鐵屋子”的著名對話,便發生在京城一個燠熱的夏夜。
魯迅的文章.大抵是黑夜的產物和出品。
“已經是下半夜了,本來已經是睡覺的時候了,可是魯迅先生正要開始工作。”
在蕭紅的回憶裏,直到雞叫的時候,街上的汽車嘟嘟叫起來的時候,書桌前還坐著魯迅先生的身影.“人家都起來了.魯迅先生才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