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1 / 3)

?10 殘雪·眠蝶·夢裏落花

奈何橋不好過。

風雪中的奈何橋更加不好過。

每一步,都好似走在一根懸空的鋼絲上,如履薄冰。孟婆幾個起落,驟然消失於橋的另一邊,留下體力大不如前的蕭蝶樓與花非離在半空中苦苦掙紮。

撥開被強風吹亂的發,抓緊互相扶持的手,蕭蝶樓沒有抱怨,花非離亦沒有怨言。他們隻是一直攀著鐵索緩慢前行。

鐵橋上,印下的是四道蹣跚的腳印。

欲問水龍何處吟,奈何居中奈何尋。

橋盡處,是一幢利用地勢巧妙搭建於懸崖邊上、不奢華卻雅致的樓閣。最為搶眼的是——牌匾上極盡秀雅的“奈何居”三個大字。

終於到了。

終於到了奈何居!

當蕭蝶樓覺察的時候,他們已經站在了山壁絕崖之上。

“來者何人?”峭壁上,目視眼前一張七弦古琴,奈何居真正的主人信手勾了勾琴弦,語氣幽幽地問。

被孟婆稱之為小姐的人,兀自披散的長發遮住過分白皙且看不出確切年歲的臉孔,鬢角處斜插一朵白色碎花,了無生氣的黑衣寬鬆地穿著在纖細的身子上。風雪掠過,頓時,整個人給人一種如幽魂一般的錯覺。

“可是蕭蝶樓與花非離?”

“正是。”站直了身子,即使為風雪所欺,蕭蝶樓依然不卑不亢。

“你們找我為何事?”

“有人交給我一件東西並告訴我,憑借它,必要的時候可以向你求取一物。”微起了眼瞳,蕭蝶樓小心地計量著。

“是什麼?”

蕭蝶樓沒有言語,隻是從荷包中翻出了狀似一塊黑色石頭的東西,單手托著呈給她看。“就是此物。”

黑衣女子倏地站起身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旋即又神色如常地坐回石椅上,“你是天機老人的弟子?”

眼中精芒一閃而過,“是。”

“沒想到,他連這個都交給了你……”

心念一轉,蕭蝶樓若無其事地把手中的黑色石頭收好,“所以我才來了。”

“說吧。”黑衣女子如同歎息地道,“你為何物而來?”

“水龍吟。”蕭蝶樓笑著道,同時笑著驟然一抬手,趁花非離聽得入神猝不及防的當頭,點中了她的昏穴。

蕭蝶樓做得很自然,卻又很突然。

“公子?”不解的隻有花非離。隻是,眼角為何會有淚珠滑了下來。

扶住漸漸軟下的身子,用力咬了咬下唇,蕭蝶樓抬眼淺笑著看向孟婆,平靜地道:“可否勞煩婆婆幫我看護一下?”

“可以。”孟婆麵無表情地上前接過花非離,“老太婆就幫你這個忙。隻是,”嘴裏一直低聲低喃著,“這又是何苦呢,何苦呢……”

“有些事情還是不要讓她知道為好。”蕭蝶樓淡淡地道。不舍地收回膠著在花非離臉上的視線,終是不舍地放開了手。

“即使你有他的信物。”黑衣女子白皙的十指劃過琴弦,“雖如此,你也一定略有耳聞,我不做賠本的買賣。”琴弦震動,錚錚之聲,不絕於耳。

“你說得對。”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花非離,“開出你的條件吧。”

琴聲未斷,隻見黑影一閃,一雙手輕柔地扣住了蕭蝶樓雙手的脈門,“我本想留下你的武功、你的醫術。”

“哦。”不為所動。蕭蝶樓闔上眼瞼,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似笑非笑。

“隻是,沒有想到,身為一樓之主的你,體內竟然沒有半點功力。且……”黑衣女子語氣一頓,無情地一字一字地接著道,“那麼,我、要、你、的、命。”

果然如此。終於,到了最後嗎?

非離……

“你想要,就拿去吧。”蕭蝶樓淡然地如是道,仿佛舍去的隻是無關緊要的身外之物。

為了你,我什麼都可以舍。

“這可沒有後悔的機會,你要想好了。”

“你很嗦。”蕭蝶樓冷冷地攔下話頭。

無視於他的無禮,黑衣女子仿若不經意般忽而語重心長地告誡:“命,隻有一條。”

“我當然知道命隻有一條。”蕭蝶樓終於睜開了雙眼,語氣波瀾不興,“隻是,你認為,我的這條命還能活多久?”

“……”

“說不上來,是不是?”他的身體,他自己最清楚。他知道——今天的情形,也隻能說是回光返照而已。“我隻希望能拿到水龍吟解掉非離身上的暗香。”

“你不後悔?”

“我從不後悔。”傲然一笑,蕭蝶樓神色異常堅定。

“好。”漆黑的發遮住了臉頰,也遮住了她的眼睛,黑衣女子驀然放開扣住他脈門的雙手,“你的命,我要了!”話落,一雙手掌同時印上了蕭蝶樓的前胸,毫不留情。

血脈亂了,血脈斷了。

一口鮮紅的血,在一天一地的白上,染就了令人為之心悸的淒美。

他,沒有倒下去。

他,依然直直地站著。

他,定定地看著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歎息著收回雙掌,歎息地道:“我會照顧好她的。”

“告訴她,我走了……”他輕輕地說。

說完,他笑了笑。

笑著,緩緩地,倒在了雪地上。

誰也沒有動。

風雪無情,亦有情。

戚戚風聲,蕭蕭雪聲,共吟的是一首淒涼委婉的詩。

“你看到了嗎?聽到了嗎?”慢條斯理地撩起飄散的發攏於耳後,黑衣女子問。

“看到了,也聽到了。”從雪中慢慢爬起一個人來,語意空洞。應答之人,赫然是被點了穴道理應昏迷的花非離!

“既然如此,還不快點扶他起來。”黑衣女子輕輕勾起嘴角,白皙的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笑意。“他?”

“還沒有死,如果再拖下去,他真是會沒命的。”黑衣女子拂去琴上的雪,“帶著他跟我走吧。”

“是!”半是愕然,半是驚喜。

“我真是很羨慕你呢。”

“嗯?”

黑衣女子懷抱古琴,“因為,有人願意為你舍命。”淡淡的語氣,有著牽動人心的悵然。

驟然大起大落的情緒,都自然地藏在了平靜的表皮與掩上的眼瞼下。花非離心思複雜地扶起蕭蝶樓……

常聽有人雲——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雖然略為誇張,卻是很形象的說法。

此時的蕭蝶樓,就躺在石洞中的千年寒玉床上,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動也不動。

他不敢肯定自己是否真是已經死了。他的肉未爛,骨未朽……

他總是聽到耳邊有人不時的輕唱——

“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拋家傍路,思量卻是,無情有思。縈損柔腸,困酣嬌眼,欲開還閉。夢隨風萬裏,尋郎去處,又還被鶯呼起。不恨此花飛盡,恨西園,落紅難綴。曉來雨過,遺蹤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

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

他輕念。

他亦聽見有人言——

“他,為什麼還不醒?”

“天生異脈,這樣的情形換做旁人早就連活下來的希望都沒有。他能活到現在,已經是一個奇跡。雖然拖了下來,奈何,他本性喜怒易形於色,太大的情緒起伏,對這個脆弱的身子來說,終是個負擔。”

“所以才需要疏影?”

“疏影正好可以抑製這一切,忘塵花順利地讓他吐盡了全身的汙血。你們二人原本互為解藥,隻是尚缺了一副藥引子而已。”

“……水龍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