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嫌你不會生孩子呢!”過去抬手就敲上他腦門,“神經兮兮的,原來你也知道自己一身的毛病?叫你念兩本書還跟我討價還價,老子嫌你早一腳踹了你下山了,管你死活?少給我學女人一樣膩膩歪歪的,我最煩那套。”
三當家捂著額頭,眉心疼痛地擰著,嘴角卻咧著大大的笑花,造型詭異之極。
溫良玉不忍卒睹地別過頭去,他為什麼會有這種手下……
“好了,這一折騰天也晚了,小妞,今晚就委屈你在這裏呆一夜了,明早我叫宣桑送你下山,沒什麼問題吧?”
“我有問題!”三當家嚷嚷起來,“為什麼要我送?”被點到名的宣桑正是他,這名字是溫良玉起的,他本來無姓,便連姓也是從的溫姓。
“因為是你把人弄回來的。”溫良玉慢慢地道,斜過眼來,“你,還有什麼問題?”
“沒、沒了。”縮縮縮,一直縮到了身旁小嘍的身後,連片衣角也不敢露出來。開玩笑,外人不知道,這種殺無赦的口氣他是聽得多了,後果也是領教得多了,哪裏還敢吱聲?又不是真活膩了。
“不過有點麻煩——”點點額角,“我們寨裏沒來過外客,又大多都是男人,嗯,今晚你就住我的房間吧,我去和宣桑擠一夜。我保證不會有人敢去騷擾你,可以嗎?”
雲起揚頭看他,一笑,“多謝寨主費心。”
“什麼?!”溫宣桑跳起來,“大哥你要讓這個臭丫頭住你的房間?憑什麼憑什麼?不行,絕對不行!”
眉間閃過煞氣,他出口的話依然悠然:“那依你之見,扔到柴房比較好了?”
溫宣桑呆一呆,他隻是直覺反應不妥,倒沒想過要把雲起弄到哪裏去,聽他這樣說,一呆之後忙點頭:“不錯,就是那裏好,大不了我借她一床被子。”
“你也覺得不錯,那就好辦了。”溫良玉衝他笑道,“恰好我也不慣和別人睡,你自願去柴房真是再好不過,記得多帶床被子去,初春時候山裏入了夜還冷得很。”
“呃?咦?大哥——”
“再嗦連柴房也沒了,直接到練武場去蹲一夜馬步,聽明白了?”滿意地看著對方的臉色一點點慘白,又一點點縮回嘍身後去,這才轉過頭去。
“我領你過去。”
雲起有點吃力地爬起來,好在她坐了大半天,麻痹的血脈也差不多恢複過來,拍拍身上塵土,跟著溫良玉去了。
出了千秋堂,亮得有些詭異的月光灑下來,走在與白晝幾乎無異的練武場上,雲起抱住了雙肩,有絲恍惚。
“冷嗎?”溫良玉注意到她的動作,“入夜山裏溫度降得快,你怕是不適應。”
“……還好。”她低低地答,“寨主,這裏的月亮好亮。”
“是嗎?今天是十六吧。”溫良玉不以為意地掩口打了個哈欠,“不是有句話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嗎?”
不是這個意思……這種地方,這種應該暗無天日的地方,為什麼卻連月亮都這麼亮?
“寨主,”她欲言又止,“你不止這條路的吧?”
溫良玉走在她前麵,背影頎長地映在地上,一貫不經心地負著手,明明是夜裏,看去卻是光風霽月的風姿。
“不錯。我下了山,隨便改個名換個姓,就是十七八條光明大道。隻不過不幸的是,我身後的那些笨蛋都隻有這條路,我的十七八條光明大道也就統統不見了。”他笑笑,“小妞,你是聰明人,我和笨蛋呆一起久了,都差不多要忘了怎麼和聰明人說話了。”
雲起垂眼,“抱歉。”
“怎麼?”他訝然,繼之搖頭笑道,“我沒別的意思,這也不是了不得的問題,真是,總和笨蛋呆一起果然不太好。”他微側了頭,“小妞,做雲養德的女兒也不輕鬆吧?”
雲起搖搖頭,“是十分不輕鬆。”
“所以出門才連一個隨從也不帶?”
“已是過街老鼠,”她淡淡道,“何必更自取其辱?”
溫良玉“嗤”地一笑,換了話題:“忘了問了,宣桑路上沒為難你吧?若有隻管說出來,回頭我找他一總算賬。”
雲起搖搖頭,“沒有,他也沒時間做什麼……寨主,為什麼我覺得,你對於找他麻煩這種行為的興趣,遠遠大過了這件事本身?”
“有嗎?我是這麼無聊的人嗎?”溫良玉認真深思,一會眸中湧出笑意,“真是這樣啊,習慣成自然吧。”
想到那邊還有一個人可以捉弄,手指按上了心口的位置。隻是這樣想想,就覺得手癢心也癢起來了。
走過練武場,就是寨裏眾人的居所,幾排房屋的排列方式淩亂得有些奇怪,雜亂無序得像孩童的戲作。
她遲疑地停下腳步,“這莫非是……什麼陣法?”
“這也瞧得出來?”他跟著止步,“眼力不錯啊。”
“我在家時略翻過《易經》,可惜才識有限,不能通讀。”雲起若有所憾,“也看不出這究竟是什麼陣。不過隻這一陣,大約足盛府衙三百精兵。可是寨主手筆?”
溫良玉擺擺手,“不必這麼看得起我,這種彎彎腸子我可沒有。說起來是照著以前二弟的意思建的,不過那小子山上待膩了,又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走吧,現在陣眼未啟,這陣法沒有什麼效用。”
雖是未啟,還是繞了好一會才進了溫良玉的居室。雲起看他挑亮了燈,苦笑,“寨主,你明早能不能過來帶一下路?我未必走得出去。”
“你不說我也理會。宣桑也是這毛病,這裏剛建起來時,他哪天不摸錯屋。大半夜出來起夜,結果一直轉到天亮也轉不回自己屋子,這種笑話多了去了。”
溫良玉嘻嘻笑道,說到別人的傷心事他倒是開心得很,笑意就染上了眉梢。四處看看,“小妞你住著吧,我不打攪了。”雲起感激點頭,看他甩甩袖子出了門。
溫宣桑的屋子在前麵一排,溫良玉懶洋洋走過去,遠遠地見著沒有一絲光亮。不由皺了皺眉,那小子,抓了姓雲的小妞連趕了幾天路,又爬了一個多時辰山路才回到寨裏,換了往常,這麼大運動量早迫不及待第一時間往床上撲了,怎麼還逗留在前堂嗎?
徑自踹門進去,點燈——嘴角不由自主抽搐了一下。
入眼的是無處不在的書,比如說,桌腳下墊著的那本——泥土地凹凸不平;牆角裏塞著的那本——看形狀估計是鼠洞;窗台下翻開的那本——字跡已經被泡成了一個個黑團團;枕下墊著的幾本——因為上麵的軟枕使用時間過長已經被壓成了扁扁的一層;床頂上的兩本——作用不明;還有他手邊滿是燭淚的一本……
身子晃了晃。
一手抓住了桌邊,一聲脆響,桌角被他生生扳下來。換了個地方去抓床柱,聽到微微危險的開裂聲忙鬆手,慢慢地,抓著自己的衣襟蹲下來,看到桌腳下露出的《太上感應經》的古雅封麵,又是一陣頭暈目眩,忙不迭別過眼去。
好一會,緩緩吐出一口氣來。不行,他必須撐下去,要暈也要把那個臭小子五馬分屍之後再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