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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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連山。

晌午,陽光由不知名高大樹木的間隙間灑下來,絲絲燥意,已隱隱有了盛夏的影子。

霍青機半仰半躺在一根粗大的枝椏上,灌了一口酒,打了一個哈欠,問道:“小孟,大哥真的交代了,我不能動手?”

孟含暉慎重地點頭,“是的,二當家。”

霍青機沉默了一下,低下頭去,眼神慢慢地轉了一圈,撇撇嘴道:“那交代就交代了,讓你們一、三、五、七、九——一共十個人寸步不離地跟著我是什麼意思?”

孟含暉繼續慎重地道:“這也是大哥臨走時特別交代,怕二當家玩得太開心,忘了休息。”

“大哥真是體恤我。”霍青機笑眯眯地道,“不過沒關係,我真的不累,你們不用擔心我。”

孟含暉答道:“二當家,我們不是擔心你,是擔心那些官兵。”

他左邊的小嘍一號補充:“他們隻有兩千多人,真的經不起二當家您的蹂躪。”

“胡說。”霍青機嚴肅地板起臉,“難道你們都忘了,那些混蛋是要來毀掉我們的家園,搶走我們的妻女財產,把我們送到邊關去充軍?你們不跟著本當家去趕走敵人,還要替他們說好話?”

小嘍二號答道:“那個惡婆娘,搶走也就搶走了。”天天踢他到床底,腰比他還粗,還不如去抱水桶。

三號跟進:“我們的財產本來也是搶來的,大不了再去搶就有了。”別人的東西,何必心疼嘛。

四號繼續:“我們這裏離邊關也差不了多遠,不過多走幾步路,還能出去轉轉。”

孟含暉最後總結:“最重要的是,有二當家您的存在,以上是絕不可能實現的。”而且,如果不是有老大的禁令在,二當家倒是很有可能去霸占那些官兵的家園,搶走他們的妻女財產,把他們捆成粽子,從祁連山上一個一個——不,是一串一串地丟下去。

相比起千秋寨名義上的老大來,這個坐第二把交椅的、看上去絲毫沒有危險的人才是個名副其實的“土匪頭子”。

“真沒出息。”霍青機不滿地埋怨,又灌一口酒,“讓我小小放鬆一下會怎樣?不然,我保證不會過分子式,你們當沒有看見就好了。”

孟含暉堅決地搖頭,他是這個臨時十人牢頭小分隊的隊長,任重道遠,絕不能鬆懈,“二當家到時候你一定會過分的,老大說,蒼蠅見了血,絕不舍得隻叮一口就飛走。”

“咳、咳咳——”霍青機被嗆到,“真傷心,難道就不能找個好聽點的比喻?”

加急飛鴿把他召回來,以為可以放手大玩一場,他原來就是因為在山上呆得實在沒趣才走了的。沒想到軟心腸還是軟心腸,隻肯讓他改了個防守的陣勢,怕他暗地搗亂,自己雖走了,卻居然還私下吩咐別人看著他。

——他其實沒想過,不是溫良玉的心腸軟,而是他霍二當家的心腸比起別人,實在是太硬了些。

霍青機看看下麵堅守崗位的眾牢頭,再大大歎了口氣。他在這裏已經坐了兩天,外麵黑壓壓的兩千多人也在原地整整折騰了兩天,就是找不到要攻打的目標,吵吵到現在,隨便抓出一個都是兩眼圓圈,形容狼狽,步伐暈沉。

真不明白,這些人的腦子都是餿掉的豆腐做的嗎?陣勢的確是千秋寨的保命符,但誰說了陣圖就可以等同於命根子了?陣勢既然能建,當然就能改,既然改了,那過時的陣圖和廢紙又有什麼區別?

好大閑情啊,兩千多人拿著一張廢紙辛苦跋涉數百裏,就為著和他們躲貓貓來了,現在這麼一大群一大群地看過去,好心動——

霍青機忙大灌一口酒,依依不舍地暫時別過目光。

孟含暉居然敏銳地發現他的狀況不對了——事實上他也不是太敏銳,霍青機身上的血腥氣不隻可以聞得見,簡直就可以看見了。立即提醒道:“老大說了,這次情況複雜,我們隻要自保就好,若出了手,就不隻是對上一個府衙那麼簡單了。”霍青機哀怨地咽了一口口水,“我知道。”不過,這麼大的一塊餡餅就擺在眼前,他不能吞下去,垂涎一下總是可以的吧?

鬱鬱地往後仰倒在粗糙的枝幹上。這個世上,再也沒有比畫餅充饑再淒慘的事了。

目瞪口呆。

“這、這是什麼意思?你們幹什麼?”

四肢的穴道都被封住,一身鮮紅嫁衣的少女僵硬地坐在椅子上,眼珠子費力地轉來轉去,打量著如飛般在她臉上頭上緊張折騰的兩雙柔荑,被晃得有些眼花,心神卻是前所未有的清醒警惕——她再遲鈍也明白了,這些人的舉動,和拿著刀在豬的脖子間比劃的屠夫沒什麼差別,打扮好了,就該送她上供桌了!

“閉嘴,不準動!”一旁的雲錦習慣性地就揚起手,忍了忍,終於放下,嫌惡地看她,“剛上的粉又不勻了,翠歡。”

被點名的丫環忙拿過粉盒,重新細細描補。

“我有喜歡的人了,”溫宣桑惡狠狠瞪她,隻是礙於不能動彈,威力很遺憾地消減了兩分,“你敢把我送給別人,小心我放火燒你全家。”這在她的概念裏,已是十分惡毒的威脅話語了。

“喜歡——”雲錦倒退兩步,眼神很有些不可思議,“不知羞恥,這種話你也好意思掛在嘴邊?另外,別忘了,這也是你家,你放什麼火?”

“我就是喜歡喜歡,關你什麼事?你還沒資格說話。這個家我早就不要了,你們我也全都不要了。”眼眸瞪得大大,努力撐著不要有東西流出來,到了這種地步——這種地步,是真的沒有任何好再去期待的了,“你現在不放我,一路上機會多得是,我總能逃回來,你的夢最好醒醒。”

毫無愧疚毫不猶豫,和被大哥揭穿的那個一樣,到底,要利用她到什麼程度呢,不毀得她什麼都不剩,就不舍得罷手嗎?

門邊的黑影已靜靜站了一刻有餘。

並不是那麼一無是處嘛。笨雖笨,總算還肯看清事實。不值得付出的,不需要拯救的,放手任他們窩裏鬥得腐爛去,多好?不加上一把柴就已足夠仁慈。

那個人——該說是狠心還是善心呢?知道了雲霏和這個家的恩怨,也知道了她還肯對所謂的親人心軟,於是半點不猶疑,大大方方將陰謀攤開到她麵前,絕不代為隱瞞,絕不怕她傷心,就是要她難過灰心,但並沒有一絲責怪的打算。然後,眼都不眨切斷她和外界的最後一點聯係。

完完全全就是自己的了,誰也分不走搶不跑了,完滿。

慣然懶散的笑顏下,某一程度來說,是和他一樣陰冷的靈魂。認定了自己的東西,即使自己不舍得動,也絕不允許有別人的存在,寧可就在一邊牢牢守著。

看上去完全不像土匪,手段也實在不夠狠辣的人,很容易讓人遺忘溫良麵具下的本質,他不輕見血腥,大概不過是沒有被犯到逆鱗,所以懶得計較罷了。

——親愛的大哥,這一個已經落網,你卻總也不肯睜眼,沉浸在“好哥哥”的犧牲角色裏不能自拔,那麼,我隻好說,我等膩了。

優雅的唇角微微地翹起,乍看上去,真是春風一般溫柔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