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江南蘇府距天台山甚遠,這些時日,蘇簡與穆情都留歇在流雲莊。
這晚秋夜空明,一彎月牙皎光澄澈。蘇簡在穆情房前靜立少時,推門而入。
屋內燭火悠悠,像是在兩人之間罩上一層化不開的霧氣。穆情若有所思地看過來,她撩開霧氣,走到蘇簡身邊,輕聲道:“我還沒帶你在流雲莊看過吧?”
蘇簡一愣,似乎沒料到她會提一樁不相幹的事,不動聲色地“嗯”了一聲。
門畔的木架上有一盞氣死風燈。穆情將風燈提在手裏,又道:“我帶你走走。”
流雲莊是典型的江南莊園,回廊流風,小橋流水,又有樓閣大氣洗練。夜來風寒,蘇簡解開外衫披在穆情肩頭,開了幾次口,都不知從何說起。
走過長廊,豁然映入眼簾的是一汪池水。水色粼粼映著月華,穆情的目光落在池水上,半晌道:“我今日打聽過你之後比試的對手。前三場都不難,隻是到了第四場,你會遇到梓沉。”
蘇簡沉然:“華商武藝不凡,我亦自當全力而為。”
穆情搖搖頭:“我擔心的卻不是這個。”她別過臉,看向蘇簡:“縱橫閣的趙遜,你以為如何?”
蘇簡想起唐緋跟趙遜的比武,不由道:“此人深藏不露,應當小心為妙。”
蘇簡這話,並非毫無根據。趙遜武功卓絕,足以進入前二十甲。可他與唐緋的一場比試,在逼她使出狂劍季放的招式之後,便故意藏拙。
穆情道:“阿緋堂姊也覺察到趙遜的蹊蹺,不過她說,反正她猜不到趙遜想要作甚,不如直接將他打敗,一了百了。”說到這裏,又是一笑,“說起來,阿緋堂姊與江公子一般,都是心思清明磊落的人。”
可是蘇簡卻深吸了口氣,他抬頭望月,過了半晌才說:“我查過了,趙遜,是仲千喬的人。”
此話應有後半句,蘇簡沒說,穆情也明了。
仲千喬是東崛門的掌門。日前,東崛門下的斬水堂一夜滅門,江湖上卻沒有風聲。然而這等血案,定不可能無聲無息地掩去。一時的風平浪靜,隻意味著之後的波濤洶湧。而趙遜,便是巨浪來臨前的一襲暗浪。
他們間的心結始於斬水堂一夜滅門,故此話頭到了這裏,便戛然而止。兩人複又往回走,比來路還要沉默。得到冷梅齋,蘇簡隨穆情進屋,才將忍了太久的話說出口:“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我在這裏陪你,看你睡著了我再走。”
也不知天下是否有夫妻如他們一般,遇到天大的喜事,卻無法在彼此麵前露出一丁點的興奮。
燭火熄了,屋內黑漆漆一片。蘇簡在床榻邊,也不知坐了多久。其實這些日子以來,心中一直有個念頭輾轉反側,今日終於下定決心。
也許這世上,沒有什麼會比一個新的生命更令人幡然醒悟了。蘇簡想,過去既已成往事,如今有妻有子,便是往昔再慘烈,又夫複何求呢?
可他一想到那日穆情失望的神色,又不知該如何化去兩人之間的嫌隙。
蘇簡輕歎一聲,站起身來。然而這個時候。穆情忽地伸手拉住他。黑暗中,他聽見她輕而柔的聲音:“蘇簡。”她一頓,“別走……”
蘇簡心中微沉,回過頭去看她。
穆情的雙眸如一弘湖水,盈盈有光。她像是想了許久才下定決心,說:“對不起,那日,我不該怨你。畢竟那樣的事,換了誰也承受不起,甚至連我也……”她說到這裏,忽然頓住,然後她移開目光,“我們日後,好好做夫妻。”
蘇簡沒有深究穆情未說完的話,隻是在聽到最後一句時,忽然笑了。他俯下身,湊到穆情耳邊輕聲道:“你可知道,在這樣的夜晚,跟一個久曠之人說‘好好做夫妻’這種話的後果是什麼嗎?”
穆情微微一愣便反應過來,她沒有阻止,反是抿唇不語。
於是蘇簡掀開被衾,歎息著便吻下去。
翌日晨,清光如水。唐緋老早便坐在流雲莊的看棚裏,一臉氣鼓鼓地看著江展羿。而西麵棚內的江大莊主,卻是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
一旁的姚玄調侃道:“怎麼一夜過去,阿緋姑娘還在生氣?”
這話戳中江展羿的心思。他無奈地望了唐緋一眼,道:“本是不氣了,可今早她來的時候,撞見了場子邊上的賭局……”
姚玄“噗”一聲笑起來:“這就難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