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白無故得來一份關心當然好。
可是,倘若這份關心本不該屬於自己呢?倘若這份關心牽連了太多人的血淚呢?
江展羿覺得自己承受不起。
因此他要闖陣。
他要,做一個了結。
“我跟他一起——”飛鷹閣內,忽然又有人嚷道。看著眾人將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唐緋不由有點緊張,她無措道:“我知道闖九冥陣很危險,我會武功,我和猴子一起。”
聽了這話,仲千喬的瞳孔微一收縮,唇角卻露出笑意。
日前他與蕭世山起了分歧。他主張對江展羿和蘇簡趕盡殺絕,蕭世山卻想放過他二人。後來兩人達成共識,決定在武林英雄會上,脅迫蘇江二人闖九冥陣,闖過了,便是他們命大,闖不過,他仲千喬便得償所願了。
看蕭世山方才的態度,八成會臨時反悔,放過江展羿。還好江展羿自己提出要闖九冥陣,更搭進來一個唐緋。如此看來,蘇簡也是跑不掉了。
不出所料,下一刻,蘇簡拂衣而起,淡淡道:“我也去。”
飛鷹閣的一角,穆衍風安靜地看著這幾個年輕人,他們以性命為注,毅然決然地做了一場豪賭。
而當年的自己,又何嚐不如是如此?
年少的時候,做事情總是衝動一些,妄為一些,可隻要能按照自己的意願,執著地走下去,哪怕栽了跟鬥碰了頭,他從來都沒有悔過。
蘇簡回到蘇府,便看到穆情。
暮色四起時分,穆情獨倚在藤椅上。她的神色淡淡的,像是睡著了,但一聽到他的腳步聲,便睜開眼來。
她看著蘇簡,沒有說話。
倒是蘇簡先開了口:“院裏風寒,怎麼不在屋內歇著?”
穆情的目光清寡,她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在這等你回來。”
蘇簡笑了一聲:“傻姑娘。”
可穆情垂下眸子,又添了一句:“因我不知,還能和你在一起多久。”
蘇簡終於反應過來。
他亦默了一陣,才問:“你都知道了?”
穆情道:“九冥陣,九泉冥海之陣。闖陣者一共要渡十八關。這十八關如十八層地獄,等同於在陰曹地府走了一遭。”
她說著,抬眸望向他:“蘇簡,你內息已有走火入魔之兆,連暮雪七式都不可再用,你如今,還餘幾分氣力去闖九冥陣?”
有許多話無法言說,蘇簡垂下眸子,隻能以簡短一句倉惶蓋過:“我知道,可我不能不。”
“我也知你不能不。”穆情搖頭,惘然一笑:“蘇簡,你活得太累了。”
蘇簡,你活得太累了。
武林英雄會結束後,江展羿說過同樣的話。
當時他攔住自己,斬釘截鐵:“蘇簡,你不能去闖九冥陣。”
是啊,誰都知道他不能去,可是,誰又能理解他非去不可的理由呢?
蘇簡反問:“江展羿,那你又為何要去?”
“我是為了我自己。”
“是了,我也隻是為了自己罷了。”
或者這麼說也不盡然。他蘇簡半生陷在仇恨之中,到頭來呢,除了作繭自縛,盡是一場惘然。此去九冥陣,除開了結與蕭族的恩怨,更為了祭奠無辜枉死的蘇煙,為了自己早夭的女兒。那是他心頭的結,如不能化解,他這一世何以得安?
穆情說:“蘇簡,你可曾為我想過?”
“我十歲那年便喜歡你,十八歲跟你來蜀地,盼著你能娶我。有時候,我都覺得自己不夠矜持,甚至……唾棄自己。盼了這麼多年,還好我們終於成了一家人,我還、我還重新懷了我們的孩子。可是你要去闖九冥陣,那我呢?”
蘇簡聽穆情提及孩子,心頭一傷,卻淺淺笑道:“傻姑娘,我會回來,一切都會沒事的。”
真的會沒事嗎?
那又是誰,在回府的路上對華商說:“倘若我真地回不來,便勞煩你幫會照顧情兒,和我、和我的孩子。”
華商隻回了他一句話:“蘇簡,你是去送死。”
蘇簡道:“情兒,我給我們的孩子想好名字了。”
“蘇覺雨。”
“有一天我午憩醒來,窗外微雨,清歡在心,忽然醒覺人活一世,如這般簡單舒心就好。”
而這樣的清歡,他蘇簡,怕是一生都得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