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裏頭,坐著兩個人。一人是正值盛年,英挺瀟灑的男子。一人是容色傾城,靈動端秀的少婦。
男子起身,朝無卦先生拱了拱手,遂牽著少婦的手,往樓外走去。
江湖人大都知道這男子的身份,他姓江,蜀地人,每年開春,便帶著夫人來這樓裏聽一段故事。等故事落幕了,兩人便在渡口乘船,往江南而去。
樓子裏,聽書的茶客來了又去,隱約傳來無卦先生的一段辭令。
這段辭令,無卦先生沒說完一個故事,都會講一次。
“人之一生,時日短促,恰如白駒過隙。然縱有山河浩蕩,無人世點綴,卻也徒然。”
“我說的八卦,無非江湖逢春,陌上見花,比之亂世梟雄,盛世英豪的言談,略顯流俗。”
“然而,一則俗事,能於紅塵輾轉間流傳,必有其動人心扉之處。誰又曉得,哪一則故事,千回百轉,於聽者心有戚戚。莫不銘記,莫不追懷,莫不是一場傳奇呢。”
聲調淡淡,平仄有度。
樓外頭,落下初春毛毛雨,道路遠處,卻是人世的蒼蒼霧氣。
這是七年後的一個早春,江展羿帶著唐緋,去江南探望蘇簡。
他在江南為蘇簡立了一方假墓,每年春濃時,便在墓邊喝點酒。這個習慣,已有多年了,連唐緋懷上小月河那一年,也不曾變更。
蘇州城外,風過垂柳,桃花簌簌撲落。
江展羿灌了一口杏花汾,唐緋便說起近來事:“本打算帶小月河一塊來江南,可惜我又有了身孕不方便,就叫他留在莊裏,待明年來看你。”
“覺雨從小乖覺,我一直喜歡。那時與情兒妹妹說,我若生個閨女,便與你們結為親家。可惜月河是個男孩,隻能跟覺雨做兄弟。就盼這一胎是個女兒了。”
“蘇簡,你比我和猴子知書懂文,我們說好了,這個女兒,要等你醒來給她起名字呢。”
唐緋說到這裏,喉間驀地發澀。江展羿放下酒壺,將她的手暖在掌心裏,起身跟這方假墓道別。
“你從前說,日後我們要盡全力比試一次。這場比試,我總是等著你的。”
“蘇簡,我江展羿這一生,有很多兄弟,很多朋友,可是我,隻有一個知己。所以你一定要醒過來。”
這段話,他每年來此,都會說一次。
待到語罷,便是離開的時候了。
芳草淒淒,斜陽映照離人足跡,說不出的別緒。
然而這個時候,那方假墓前,忽又出現兩個身影。
白衣女子輕歎一聲:“本想給個驚喜,卻來晚了一步。”
而她身旁的男子,一襲青衫如舊,彎身拎起餘了半壺的杏花汾,笑道:“江湖之大,終有相逢日。”
江湖之大,終有相逢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