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迷藏的遊戲裏,智慧比常理更勝一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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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魯伊先生,請問你身旁這位是?”摘下了麵紗的曉蘺目光呆滯地把視線自正忙於協助包紮傷口的長發少女,挪向認識不到十五分鍾的埃及男子。
這個男人——寧死留在異族之地的埃及男人——攔下了正策馬前往目的地的圖特,硬是把他們兩人帶到自己的家。
一進門,曉蘺便看到一個陌生的女子碎步奔向張開雙臂的他的懷裏,全然無視了他們的存在。
手利索地往兩邊一拉,總算完成傷口的處理,少女鬆了一口氣,同時用手拭擦發鬢的汗。她站起身,謙恭地對圖特和曉蘺欠身:“你們好,初次見麵。我是貝賽爾·多菲斯,貝魯伊的戀人。”
曉蘺張了張嘴,可沒一個字能轉化成聲音。
她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這個綁著一條蜜色長卷馬尾辮、有著一雙清澈的綠色眼睛、身段迷人舉止得體的清純美少女,竟是這個幾乎受到金劄城全城居民排擠、不久前才被他們救下的埃及男子的女朋友?
圖特此時無端蹦出了一句話:“不要主觀臆測。”
曉蘺眨了眨眼睛,她莫名地看向圖特。他會讀心術?開玩笑的吧。
“你們在說什麼?”貝賽爾同樣一頭霧水地眨起了水靈的碧眸。
曉蘺回過頭,連忙揮了揮手:“沒什麼。對了,還沒自我介紹。”她站前一步,伸出右手,“我是曉蘺·卡納馮,叫我曉蘺就好。很高興認識你!”
貝賽爾盯著她伸出的手,又往上看了看曉蘺,然後又把視線移回那隻手上,完全不知如何應對。“這是?”
曉蘺不明所以地歪了歪頭,想了好久才記起古西亞還沒有握手禮這種問候方式。煞是不好意思,但就此把手收回又顯得突兀。氣氛當場尷尬了起來。
曉蘺唯有硬著頭皮開口解釋:“呃,這是我們國家人與人初次見麵時打招呼的方式。你隻要像我這樣伸出右手……”她一邊說著,一邊伸過手去,主動牽起貝賽爾的手,“兩手相握,輕輕上下擺動,再鬆開,就完成了。”
“原來埃及還有這種有趣的問候方式。之前怎麼沒聽說過?”
“啊,那是因為我不是埃及人。我身旁這位圖特先生才是,和你的戀人是同鄉呢。”
“那是,曉蘺不像埃及人。”貝賽爾抬眼,正對笑意盈盈的曉蘺,也不由笑了。她看向曉蘺旁邊的少年:“圖特先生你好。”語畢,她向他頷首問候。
圖特沒有回應,僅微微點頭示意。
曉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好沒禮貌,貝賽爾都跟你行了兩次禮,好歹也應一聲嘛。”
圖特瞥了她安然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一眼,沒作聲。
曉蘺怔了片刻,半晌,她不顧形象地走到圖特麵前:“圖特,你不會還在生氣吧?怎麼看你都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人,怎麼如此記仇?”
“你胡說什麼。”
曉蘺忽然想起前陣子她的中國同學跟她說過的話,此情此景與她描述的甚為相似。曉蘺半眯起眼:“別扭!傲嬌!小氣!”
“再說一個字你就留在這裏。”
曉蘺的臉頓時紅如熟透的番茄:“小氣鬼!你威脅我!去死!”
啪——
她緩緩轉過頭,用手覆上發紅的臉頰,“你打我?”
這時,一同愣住的貝賽爾連忙擋在了曉蘺前麵:“圖特先生,請息怒。不管你們之間發生過什麼,對朋友動手是不對的。”
“你沒有資格這樣跟我說話。”
貝賽爾微怔。她居然會被這個少年的眼神震懾到,說明他不是普通人。
曉蘺怒火中燒,衝上去撥開護著自己的貝賽爾:“圖特,你當自己什麼人了?人人平等,就算你是埃及法老,也決不該因自己無上的權力地位而藐視本國的平民,何況你不是——”
“你知道什麼!”圖特厲聲道,眼眸裏透出的精光像利刃般尖銳。
曉蘺雙眼更紅了,可她拚命忍耐。
她才不要為了這個小氣鬼掉眼淚。如果就這樣哭了,那以後還怎樣在他麵前抬起頭,卡納馮伯爵家的臉會被她丟光的。她轉身背對圖特。隻要不看到他的臉,眼淚便不會湧出來了。
“好了,你們冷靜點。”一直沉默的貝魯伊忍不住開口,他走到貝賽爾跟側,“我不清楚你們之間是什麼關係,但明明不久前才攜手一致義正詞嚴地駁斥布納達他們,怎麼現在就鬧不和呢?”
曉蘺吸了吸鼻子,“我和他什麼關係都沒有,不要誤會了。”
貝賽爾的目光在圖特和曉蘺身上徘徊了一下,知道自己是局外人,沒有勸言的立場,隻是身置這種僵持的氣氛中,她是一百個不自在。
“看你們的行裝打扮,來金劄城想必不是經商貿易或單純的觀光吧。”
“他想到赫梯轉一圈再回去埃及。而我人生地不熟,隻能拜托他帶上自己。”
貝賽爾莞爾,“如果要到赫梯,縱然連夜趕路,起碼也要三天時間,否則更久。所以在重新出發之前,兩位在此留宿一晚如何?”
曉蘺有些不安,她稍稍側身去看圖特。
他的眼神已退去原先的凜冽,銳利不再,隻是也沒有早上的溫和和悅色。她無視注意力尚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貝賽爾和貝魯伊,徑直走向圖特,不出所料,她看見他的瞳孔映出自己的倒影。她扯出一個細微的笑容,像握起貝賽爾的手那樣牽過他的手,隻是這一次是雙手包覆。
圖特的眼神盡管依舊防備,此際卻流露出難以察覺的溫柔而不自知。
“對不起,是我話太多了。你如果不喜歡,我以後什麼都不說。”
圖特怔忪了一下,然後不自然地別過了臉:“……嗯。”
聽到他這麼說,曉蘺終於笑開了:“嗯,那我們算扯平了。還是握握手,做回好朋友。”說到這,她吐了吐舌頭,“這也是我們國家朋友間爭吵後和好的方式。但或許我和你還不是朋友,呃……我又多話了。”
圖特輕輕籲了口氣,“你不是餓了嗎?”看到曉蘺呆呆地點頭,他轉而望向被忽略了的貝賽爾,“準備一些食物可以嗎?”
貝賽爾怔了怔,她對貝魯伊問道:“貝魯伊,家裏還剩多少糧食?”
“跟你上次離開時的差不多。小麥、沙丁魚、玉米,就是這些。”貝魯伊皺了皺眉,疑惑地看著他美麗的愛人:“你想弄什麼?”
她故作神秘地一笑,“做好你不就知道了。”然後又對著依然保持著原來姿勢的兩個人說:“稍等一下,很快就有的吃了。”
曉蘺和圖特對望了一下,正在這時候,她的肚子響了。
一旁的貝魯伊咳了兩聲,似在提示什麼,曉蘺驀然發現自己還握著圖特的手,立刻飛速甩掉。圖特這才緩過神,心不在焉地注視在不安份踱著步的曉蘺,自嘲地搖了搖頭。
“圖特,你要去哪裏?”
圖特在門口稍作停步,微微側首,“我去辦事。你先待在這裏。”
曉蘺三步並兩步朝他走過去,但見他認真的眼神,她欲言又止,最終淺笑道:“那快點回來,不然我連你那份也吃了。”
一如既往,他僅僅留給她靜默的背影。
無來由地,曉蘺有種預感,這次暫別將會很久。她目送逐漸消失在視線裏的身影,覺得胸口悶得慌,趕緊轉移注意力,開始打量身處的這個房間。
不同於城內居民衣著的色彩鮮豔,也有別於其他民房內牆壁的五彩斑斕,這裏的主色調是純粹的白色,或許跟這間房的主人內在的古埃及人天性有關——他們都偏愛白色,服飾尤為明顯。
客廳中央的穹頂內壁繪滿了植物的粉畫,畫的主體是綻放著金冠白花的植物,曉蘺仔細端詳了一下,應該是忍冬藤,在它外沿是一些雜草類植物,有的看起來像秋英,有的像矢車菊,有的像薔薇,這些陪襯的植物並不是無規則的組合,而是十分有層次,卻意興闌珊地沿穹頂邊界圍成花圈,葉子和莖都畫得栩栩如生。
“拜占庭式的建築……”
“你和那個叫圖特的人,到底是什麼關係?”
曉蘺驚訝地轉過了身,她望著麵帶疑惑的貝魯伊。她想出言責怪,在英國,不,在她身處時代的大多數國家,向剛認識的人探聽他的私事是非常無禮的,而且這個埃及男子還問得這麼直接。她忽然覺得圖特的言行很紳士。
“喂,你怎麼不答話?很沒禮貌你知道嗎?”
曉蘺依然沉默。她思索了片刻,正眼對男子開口道:“幾天前他遇到在沙漠裏迷路的我。所以要說有什麼關係,那便是過路人和被撿的人的關係。”
這樣一說,貝魯伊反倒語塞了。好像意識到自己冒犯了別人一樣,他不自在地扭過了頭。“你說你是從別的國家來的,那有聽說過願望杯嗎?”
曉蘺疑惑,“願望杯?那是什麼?”
“傳說可以實現人願望的神奇器皿,雖被傳是‘杯’,但無法確切知道它的樣子,因為誰都沒見到過,據說神祇用它來盛裝聖水……”他停了下來,懷疑地看著曉蘺,試探地說:“你現在就像個無知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