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是尼羅河的贈禮。——希羅多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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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安蕾琦紗朵拉,快醒來!”曉蘺先是輕拍女孩的臉蛋,發現這妮子壓根一點反應都沒有,反而起床氣很大地反手甩開了她。曉蘺耐性全跑,俯身貼著她的耳朵怒吼:“給我起床!!——”
一整個早上,安蕾琦紗朵拉神經緊繃地和她保持三步距離,曉蘺每每回頭總能看到一對青色的幽怨目光直直打到她身上。
“你別定海神針似的杵在這裏了。告訴賽米特我這邊的貨物清點無誤,柏木三百三十一捆,檜木兩百七十八捆,雪鬆兩百五十六捆。再問問他有什麼要我們做的。”
安蕾琦紗朵拉一怔,不滿嘀咕道:“什麼時候輪到你命令我……”
曉蘺壓住上竄心頭的火苗,輕描淡寫應道:“等過了明天,又或者再忍個四五天,你就可以不用看到我了。”
本以為她會滿意這樣的回答,豈料身後傳來一聲跺腳聲再無半點動靜,曉蘺奇怪地轉過身,見她一陣風地跑了開去。這丫頭怎麼了,她不禁皺眉。
望著那嬌小的身軀,上麵套著的丘尼克已有些殘舊,但總算幹淨。回想一開始安蕾琦紗朵拉死活不肯換上這些粗布織成的丘尼克,被她惡言刺激,把船長對付自己的招數悉數轉移——工作完成前晚餐免談,將冷暴力進行到底。
安蕾琦紗朵拉是不是公主對她來說一點關係都沒有,隻是既然接受了別人的托付,就該有始有終。安蕾琦紗朵拉不曾向她完全坦白關於自己此次行蹤的來龍去脈,幸好那丫頭一度為巴菲利斯特他們下一站停靠的是古埃及而抱怨全程,曉蘺三兩句套出她一個多月前在底比斯待過,逗留了半個月才離開埃及。
“那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圖特的少年?”她不假思索地問道,轉念已無法收回。
安蕾琦紗朵拉仰頭思考,食指抵著下巴:“唔……好像有這麼一個人。”
曉蘺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很快她緩了緩心律,問:“他長得怎麼樣?有著什麼樣的身份?”
“我不太記得了,見過一兩次,挺俊俏的,就是瘦了點。那時他負責我們的安全護衛,所以有點印象,好像是將軍來著……”安蕾琦紗朵拉忽然噤了聲,眼珠一轉,盯著曉蘺,露出狡黠的笑容,“你問這個做什麼?你認識他?”
曉蘺眸色一黯,別過臉掩飾自己的心虛:“沒……匆匆見過一麵而已。”
她想要知道他是什麼人,僅此而已。嗯,一定是這樣。
“曉蘺,曉蘺……”
“啊!什麼?”曉蘺被嚇了一跳,回神一看,一個高大男子定定站在自己一步之外,正好笑地俯視還是一臉呆相的她。曉蘺輕籲了口氣,“拉姆希,下次別再幽靈似的出現在我麵前好嗎。”
拉姆希眯眼:“我都叫你幾次了,是你想得太入神沒聽見,竟然怪我。”他一頓,歪頭問道:“幽靈是什麼東西?”
“幽靈就是鬼魂,也就是死去的……”曉蘺頓住,想起問她話的是個古埃及人,而古埃及人似乎沒有幽靈一類的說法。她一時間不知道怎樣解釋下去,支吾了半天決定轉移話題:“拉姆希明天過後有什麼打算?”
“沒什麼打算,在這四周轉轉吧。”
這算什麼答案。曉蘺追問:“你不回家嗎?我記得你的家在阿瓦利斯。”
“那又如何?家人放任我自生自滅,家裏家外沒區別。”
曉蘺越聽越一頭霧水。“你來羅塞塔就是為了打工賺錢?”
拉姆希並未回答,把話語權重新巧妙掌握:“你想去什麼地方?”
“底比斯。”
拉姆希略挑眉:“去遊覽?”
曉蘺翻白眼:“去找圖坦卡蒙。”
“大膽!”拉姆希一個跨步,轉眼已將少女雙手反剪背後,他湊到曉蘺腦後嗬斥:“竟敢直呼王的尊名,罪當割舌,知道嗎?”
曉蘺吃痛同時冷汗直冒,“放開我!”一想到自己再一次因為說出他們法老的真名而被惡劣對待,而且是同一個法老,曉蘺不由一陣惱火,她是什麼時候招惹了圖坦卡蒙?或者說像她的祖先那樣受到了這位法老幽靈的詛咒?
“你要真到了底比斯卻仍和現在一樣不懂尊卑,下場絕不像我對你的這般輕鬆。”話音一落,他猛地放了手,曉蘺失去支撐應聲掉到地上。
摔得不重卻弄得滿身子是沙,她氣結,狠狠橫了拉姆希一眼:“那煩請拉姆希先生把我綁起來押送到涅甫赫珀魯拉王殿前,不勝感激。”
拉姆希無奈歎了口氣,麵無表情地伸手扶起曉蘺,被曉蘺側身躲過。見她利落站起,雙手忙碌地拍去身上的沙子,拉姆希嘴角微沉:“女人真難懂。”
“你對曉蘺做了什麼!”一把嬌聲怒喝傳了過來,兩人不約而同扭頭望去。安蕾琦紗朵拉衝過來使勁推了拉姆希一把,他猝不及防退了兩步,“別以為自己是男人就可以欺負女人!”
“安蕾……”曉蘺製止的手勢做了一半,可她話才開頭,卻見拉姆希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提步離去。曉蘺無力垂下手,轉而看向一旁因不戰而勝正滿臉得意的大小姐:“你生氣做什麼?”
安蕾琦紗朵拉自拉姆希“倉惶逃跑”的背影收回視線,朝曉蘺驕傲地揚起下巴:“隻有我可以欺負你。”
曉蘺無動於衷,就知道她沒安好心。
“你有那個本事再說。”曉蘺徑自往倉庫走去,打點自己的行李。
安蕾琦紗朵拉連忙追上:“喂!等等我!曉蘺——”
“大人,她們衝撞您了,需不需要我讓她們立即離開?”賽米特望著那對表姐妹,憂心地皺起了眉,隨即回頭靜待前麵男子的指令,絲毫不見多餘的神情。
拉姆希眼角餘光映入賽米特恭敬的眉眼:“如果我的答案是肯定,你準備怎麼處置她們呢?”
“讓她們無條件離開。”
“無情的家夥,不愧是霍倫赫布將軍教導出來的部下。”拉姆希冷笑。
“將軍謬讚。”
“我在海運隊裏待多久了,說來聽聽。”
“十旬三天。”
“她們呢?”
“三月整。”
“那我問你,要是哪天霍倫赫布將軍蒞臨巡視,我和他發生了衝撞,他允了你讓我離開的做法,賽米特隊長是不是也準備不留我分文地把我趕走呢?”
“這……”賽米特頓覺進退維穀。
“我可不曾記得圖特將軍不問緣由不分輕重地懲罰任何犯了過錯的士兵。還是說賽米特隊長仍對霍倫布將軍的教導念念不忘?”
賽米特二話不說左膝著地跪禮,“將軍贖罪!”
拉姆希未看他一眼:“你要領罪到圖特將軍足下去。我的話隻說這一遍,別讓我看到你再犯。”
“屬下明白。”
安蕾琦紗朵拉蜷縮坐在倉庫的角落裏,發呆著看曉蘺窸窸窣窣地整理那個不知用什麼布料織成的袋子。
“看我很有趣?”曉蘺的聲音在安靜的空間響起。
安蕾琦紗朵拉茫然搖頭:“不知道。”
曉蘺沉默了一會,開口問道:“其實你最初為什麼要留下來?”
她蹙眉,“什麼意思?”
“帶你搭上烏紮達瓦姆的船來到羅塞塔有我一半的責任,可是巴菲利斯特他們也說了,羅塞塔有直通畢布羅斯的船次,你的國家在米索不達米亞,如果你要回去的話,大可以把你的項鏈首飾換成黃金或者直接交給船主作船費,何必非要跟著我,出賣勞動力,隻為了賺前往底比斯的路費?”曉蘺從斜包暗格裏拎起一條紅紋石、金發晶、黃玉點綴串成的瑪瑙長鏈,“單這一串,就已足夠支付一個城邦小國半年的開支。”
安蕾琦紗朵拉半晌未有回應,曉蘺抬起頭,見她低著頭,默默咬著嘴唇。
“你不願意我也沒辦法,反正我們在這裏都呆了三個月了,明天一早就能坐上領隊安排給我們的便船溯尼羅河而上。”曉蘺小心放回那串價值不菲的項鏈,心裏猜度這或許是她公主身份的證明。雖然暫時理不出她所做種種背後的原因是什麼,但曉蘺隱約感覺得到,這條瑪瑙項鏈對安蕾琦紗朵拉而言不是純粹炫耀財富的隨身奢侈品。
“你怎麼記得這麼清楚?三個月,我們在這裏有三個月了嗎?”
“不是‘記’,而是‘計’。不過也沒差。”曉蘺看她仍舊迷惑不解的樣子,甩了甩手中的日記本。她向安蕾琦紗朵拉招了招手,指著其中一頁說道:“你看,這中間有十八個文字符號,每個符號有五筆畫,每一筆畫代表一天,加起來總共九十天。埃及有兩種天文曆法,其中一種和我國家一樣,是以太陽為參照物。
“拉姆希告訴我,凱姆特,也就是埃及的最大時間單位是年,往後依次是月和日。一年有十二個月:法莫諾斯月、哈托爾月、帕肯月、帕奧尼月、帕奧伊月、帕奧提月、帕奧菲月、帕奧皮月、托特月、普塔月、泰比月、蒙佩月。按尼羅河潮水漲落和農作物生長的變化,一年分為三個季節,帕肯月到帕奧提月為第一季,被稱作阿赫特,意為‘泛濫’;帕奧菲月到普塔月為第二季,被稱為佩雷特,這時潮水退去,黑土表露,是農作物播種的時節,是埃及人眼中的冬季;最後四個月被稱作夏矛,埃及一年之中最熱的時期,農作物在這時成熟。
“冬夏兩季的分界日確切來說是冬季後日夜時間長度相等的那一天,也就是他們傳統節日之一的惠風節,此外還有河穀歡宴節、奧皮特節和西得節,後者為期兩天。如此一來埃及人一年有四個大節日,占去五天的時間,而這五天不算入任何一個月份裏麵,另外每個月三十天,十二個月三百六十天,加上這五天,一年就正好三百六十五天。”
待曉蘺根據記憶思路興致盎然地闡述完畢後,卻發現邊上的安蕾琦紗朵拉用看怪物的眼神瞅著自己,她不禁寒毛倒立。“幹嘛露出這種表情,我哪裏說錯了?”
安蕾琦紗朵拉眨了眨眼,“你到底來自什麼地方?”
“你不是說我是埃及人嗎。”
她指著曉蘺手上攤開的不知名物體:“我雖然看不懂埃及的象形文字,但我認得你說的你國家的文字符號不是埃及的文字符號。”
“然後?”
安蕾琦紗朵拉古怪地盯著她:“那東西也不是由莎草紙弄成的,可是卻能用於書寫記錄,質地比莎草紙要柔韌光滑許多。埃及國內如果有這種書寫用品我們不可能不知道,皇宮裏也沒有。”
“你怎麼能斷定?說不定偉大的埃及法老和他的貴族們有意將這些勝於莎草紙的書寫用具收藏起來呢。”
她青綠的水靈大眼睛閃過一抹輕蔑的神色:“你拜見過涅甫赫珀魯拉王?”
曉蘺一時語塞。“我會見到的!”
安蕾琦紗朵拉嗤笑:“果然在吹噓。”
這死拽丫頭!曉蘺輕咳:“總之我是哪個國家的子民對你來說都一樣,橫豎不是和你有著一樣地位高度的公主殿下就是。”
女孩哼了一聲,“知道就好!不過現在也不全是。”
曉蘺狐疑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