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官,不是咱家不願意幫你,說些不好聽的,你也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卻偏要去招惹夫人,當初爺讓咱家在夫人手下救你一命,夫人是什麼人,爺何曾背過夫人的意思,這樣對你已經是格外開恩了,且不要再做些不知趣的事兒!”連公公搖搖頭,歎了一聲,也算是苦口婆心了。
不是看在他這張與爺七分相似的麵容,再加上瞅著他也算是對爺還有那麼幾分心意,他連大總管輕易不與人說這些話的。
芳官看了連公公一眼,眼底閃過一絲異色,隨後上前半步:“你說千歲爺救了我,是爺第一次違背夫人的意思?”
連公公對於芳官異常的激動,不由有些側目,狐疑地道:“怎麼了?”
芳官隨後察覺了自己的失態,他立刻垂下眸子,不慍不火地道:“沒什麼,隻是對於爺那樣冷情得人,竟然如此重視千歲王妃,芳官感到非常的驚訝罷了。”
他頓了頓,抬起眼,誠懇地看著連公公:“公公,芳官是真的有要緊事要與千歲爺商議。”
連公公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又沉吟了片刻,才勉強道:“好罷,咱家與千歲爺稟報就是了,但是千歲爺是不是要見你,咱家就不能與你保證了。”
芳官恭敬地點頭道:“有勞公公了。”
過了幾日,天還沒亮芳官就聽見門外有人敲門,他便起了身子,去看開門,門口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個唇紅齒白的小太監,那小太監見了他也不多話,遞給他一盞氣死風燈,轉身便走。
芳官遲疑了片刻,隨後便立刻跟上。
太極殿的暖閣裏永遠有一種讓芳官覺得非常舒服的香氣,那種香氣與那個強大得讓人隻能仰望的男人身上的味道異常的契合,高貴、冰冷、妖異,並且——深不可測。
這種氣質讓那個男人連身上的有所殘缺,都變成了一種殘缺的美。
芳官輕輕地呼吸了一口那種曼陀羅的芳馥,隨後微微地眯起了眼。
小太監領著他進了門之後,便將大門關上了。
芳官便獨自走進了暖閣內,但是暖閣之內似並沒有人,他不由微微一愣,估摸著百裏青大約是還沒有到,便四處看了看,正是準備尋一處地方坐下,等候百裏青過來。
卻忽然聽見一道憊懶淡漠的聲音幽幽地響起:“有什麼要說的,說就是了。”
芳官一愣,隨後目光順著那聲音響起的上首看過去,隨後定在一抹狐裘上冰冷的白給吸引住了。
那是一隻漂亮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勻稱,皮膚泛著一種冰冷的玉石一樣的顏色,無名指和尾指上戴著純金貼片寶石護甲,愈發地顯得那一隻手美麗冰冷,毫無生氣卻高高在上。
芳官有點怔怔地看著那隻手,眼神裏有一種幽幽的癡迷。
片刻之後,有優雅修長的人影從那堆滿了奏折的長案後坐了起來,單手慵懶地支撐著額頭,拆了頭冠的長發如流水一般垂落在肩頭,白皙如玉的臉頰上有幾絲烏黑的發,更平添幾分異樣的風情,他淡冷陰魅的眸子居高臨下地睨著芳官:“坐吧。”
一隻手便如此惑人,便可以知道主人是何等的風華絕代。
芳官看著他,隨後垂下眼,恭謹地行了禮方才坐下。
“什麼事,說罷,本座方才批完了折子,身上乏得很。”百裏青略有些不耐地道。
一整日困在這裏,連自家小狐狸那裏都沒能回去,讓他心情不太好。
芳官則溫聲道:“芳官是聽說了二皇子,不,聽說了西狄的皇帝陛下欲與千歲爺結盟,所以特來向千歲爺詢問一下您在此事上的意思。”
百裏青半合著眼,淡淡地道:“本座是什麼意思,與你何幹?”
他聲音雖然依舊是涼薄而淡冷,但是裏麵也已經多了一絲陰霾。
九千歲最討厭別人對他的決定指手畫腳,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情,芳官立刻恭謹地道:“芳官並非想要幹涉千歲爺的決定,隻是一件事,芳官想要與爺說。”
他頓了頓有道:“那百裏赫雲為人陰險狡詐,亦是個背信棄義之徒,千歲爺定要對他多加提防,這一次他提出結盟,隻怕還有探究千歲爺的意味,保不齊還要折騰什麼幺蛾子出來,您看那貞元公主就知道了,他們都是一丘之貉,貞元到了天朝不過短短數月,如今已經掀起了多少風浪,您要千萬小心才是。”
百裏青聽了好一會,等著芳官說完之後,才懶洋洋地道:“如果這就是你想說的,那麼你可以走了。”
這等廢話,說了與沒說有什麼區別?
芳官卻忽然抬頭看著他,目光幽冷深邃:“表哥,你應該知道當初我不顧西狄第一細作組織黑龍會的副首領的身份,冒著被發現的巨大危險來投靠你是為的什麼,你若與西狄結盟,豈非背棄當初給芳官的承諾!”
百裏青忽然睜開陰魅的眸子陰沉沉地睨著他:“怎麼,你是在質詢我麼?”
那一瞬間陡然增大的陰霾與壓迫感讓整座暖閣仿佛一下子就變得冰冷起來,坐在上首的人仿佛在瞬間會化作萬千利刃將自己割裂的錯覺讓芳官下意識地做出了閃避的動作。
但是他很快在百裏青譏誚陰冷的眸光下尷尬地僵住,他隨後深呼吸了一口氣鎮定下來:“芳官不是這個意思,芳官隻是希望表哥能信守當初給我的承諾而已,畢竟……。”
他頓了頓:“在之前與西狄作戰的過程中,芳官還是給了不少助力的,不是麼?”
百裏青睨著他,忽然輕蔑地笑了起來:“你這兔崽子也好意思說這樣的話麼,雙麵細作當得久了,腦子不夠使便忘記了自己做了什麼?本座還沒有追究你兩頭都討好,兩頭做好人的事,你也忘記小連子問你要西狄布軍圖的時候,你推三阻四了?”
百裏青單手擱在了膝蓋上,危險地眯起眼:“別以為你私下那些小動作本座不知道,太平的事,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做的天衣無縫,無人可知,嗯?”
那種極為危險的氣息一下子讓芳官僵住了,他方才要抬頭說什麼,卻見百裏青眼中陰戾血腥的氣息一閃,隨後一股子劇烈的罡風一瞬間就彈射過來。
芳官臉上畏懼的神色一閃,他下意識地想要躲閃,但是百裏青的魔功蓋世,尋常高手都躲不開,何況芳官早年身子骨受過傷,無法修煉太高深的武藝,一下子正正被擊中胸口,立刻被巨大的罡氣給撞飛起來,‘哐當’一聲撞在了門上,再狠狠地跌落在地。
“唔……。”內腑劇烈的疼痛讓他一下子就吐出了不少鮮血。
芳官隻覺得自己整個人痛得渾身發抖,內髒的劇烈疼痛讓他完全沒有注意到那些正悄無聲息的爬上他手腕、腳踝,然後……毫不客氣地直接穿透了他肩頭、大腿的金色絲線。
那些比起內髒受傷,隻是微不足道的痛在那些金色絲線忽然崩緊扣上了四麵房梁、柱子,硬生生地將他吊起來的時候,瞬間變得尖銳得不可忍受。
“啊——!”他忍不住劇烈的疼痛讓他的堪稱極為俊美的臉瞬間扭曲起來,他甚至不敢大力呼吸,稍微大一點的動作,肌肉傳來的可怕痛苦,就能讓他生不如死。
泛著暗金色金屬光芒的絲線像一隻巨大的蜘蛛網將芳官牢牢地扣在半空,有細細的鮮血順著蜘蛛網一點點地滴落在地上,這種場麵看起來詭異又恐怖。
而蜘蛛網的主人,優雅地一步步走到他的麵前,芳官眼前一晃,隻覺得眼前的人仿佛強大又可怕的妖魔被他從沉睡中喚醒,如今需要血才能讓它滿足,讓他忽然極為後悔自己的輕率招惹。
那個男人最近身上的陰戾殘忍的氣息不再如多年前他第一次看見的時候那麼可怕,所以他才放鬆了警惕,卻忘了魔本就是魔,即便戴上溫情的麵具,也改變不了它殘忍的本性,何況它壓抑自己的本性不過是在那個特定的人麵前
。
“嘖,這張臉,看著真是討厭極了。”濃鬱的血腥味與芳官那張與自己相似的臉激發了百裏青心底那種因為西涼茉的存在而壓抑許久的黑暗扭曲而殘酷的本性,陰魅的眼睛裏全是一望無際的深沉與觸目驚心的死氣黑沉,他的眼瞳黑色的部分奇異地迅速擴散開來,幾乎整個眼睛三分之二都是怪異的黑色。
看起來異常恐怖陰森,芳官從來沒有見過人的眼珠會忽然變大,他驚懼地睜大了眼,忽然有了不祥的預感,顫聲道:“表哥……。”
但是話音卻終結在百裏青毫無預警扇出來的一巴掌上。
“砰!”
百裏青扇出去耳光,直接讓芳官頭暈腦脹,半張臉腫起來,唇間再次淌下腥紅的鮮血,這一次他甚至完全沒有來得及喊痛,就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
猩紅的血液刺激了百裏青的興奮感,他微微偏了下頭,伸出修長白皙的手捏住了對方的下巴,精致灩瀲的紅唇勾起陰冷的笑容來:“表哥,嗬嗬……看起來你還是沒有一點自知之明,本座留著你那麼久,就是想要看看有些跳梁小醜能玩兒到什麼地步,不過你的本事還真是出乎本座意料,本來以為你會聰明一點,弄死了太平那個討厭丫頭以後,再把司承乾那個蠢物一起殺掉也好,沒有想到你居然浪費了本座給你的機會啊。”
“表哥,你……。”芳官就算頭暈腦脹,但是被那種幾乎可以捏碎下巴的力道帶來的痛楚也能讓他清醒幾分,在聽到百裏青輕蔑的話語之後,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他原本以為一切都是神不知鬼不覺,卻沒有想到百裏青竟然早已經將自己的所作所為全都看在眼睛裏,卻不動聲色,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如跳梁小醜一般上串下跳,但是……目的呢?
“不,不可能……你若是早就知道,又……又何必要用我,你隻管自行動手殺掉太子爺和太平大長公主就是了。”芳官腦子裏一片混亂,挫敗與憤怒交織在一起讓他完全不能回過神來。
百裏青陰霾地輕笑起來,伸出指尖慢條斯理劃過他的臉頰,仿佛在考慮要從哪裏撕下這張臉皮似的,聲音涼薄而殘酷:“本座不得不承認,司承乾是個燙手山芋,他如果就這麼死在大牢裏,隻怕像韋羅那些有用的榆木疙瘩們會哭死過去,不肯老老實實地為本座所用,若他一直關在大牢裏,本座又怎麼放心呢,尤其是在外頭還有太平這個蠢女人礙手礙腳的情況下,所以,總要想個合適的法子處理掉才好。”
百裏青忽然抬起頭,湊近他的臉頰,陰鬱地道:“我的表弟,本座原本對你寄予那麼高的期望,卻想不到你讓本作那麼失望啊,你居然對本座隱瞞了那位長白山的鹿先生還活著的消息,讓本座後續派出去清除掉太子的人铩羽而歸,讓鹿先生救走了司承乾那個蠢物,你說說看,本座應該給你什麼處罰呢?”
芳官徹底呆滯,果然,百裏青在司承乾逃脫那日就已經在山穀之外埋伏下了司禮監的殺手,難怪他說那天一切都那麼順利——順利地打開了牢門,順利地瞞住了典獄長,順利地逃出了重重把守的天牢,順利地逃離了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