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忠家的聽了這話好不詫異,她身為管家之妻,在左府內院裏是有頭有臉的內管事,在左家下人裏頭自然一呼百應,就是到了外頭,那些夫人小姐的見了自己,也是客客氣氣地,何嚐見過這般拿大的?
再看這位袁氏,生得顴骨高聳,眉眼吊稍,薄薄的一張闊嘴,麵皮上搽的厚厚的鉛粉,兩頰塗著洋紅胭脂,仿若帶著一張假皮的麵具,頭上戴的金光燦燦好幾隻簪釵,一雙手套了三五個金戒指,左忠家的管事多年,眼光最是毒,一眼就看著那金光有些不正,想來不是鍍的就是塗了金粉的,心中暗哂。
而袁氏的衣著更是花哨,上著綢子的朱紅團花襖,下頭是七成新的翠綠緞羅裙,足下一雙繡了大花的棗紅鞋。
左忠家的浮出一個笑臉來,福身道,“正是,我們奉了老爺夫人之命來接大小姐歸寧的。”
袁氏聽了眼珠轉了幾轉,吐出幾個瓜子皮來,似笑非笑,半陰不陽道,“既然來接,便去罷,但我家裏人少,去呆會子就便要回來的。”
左忠家的也不多話,略施了個禮便出來,向後頭去尋,這晉家院子不大,倒也好找,才走了幾步就遇到了出來打水的丫環寒梅,這寒梅是跟紅雲鳳樓珍珠一道進的左府,自小就跟在孝貞跟前服侍,孝貞嫁過來,她便也陪嫁到晉家。
寒梅見了左忠家的,眼光突然一亮,原本略帶愁容的臉上開了笑花,忙給三人領路。
自左側的一個小門進去,卻是個背陰小院,裏頭不過兩間房舍,比晉家外院看著還要不堪。
左忠家的瞧著就心裏直堵,左家最低等的下人住的也比這個強許多啊。
再看寒梅,原本是個清秀水靈的白胖丫環,在左府裏身為一等大丫環,穿金戴銀的,那些粗重活計哪裏親自動過手?如今卻看著瘦巴巴的,麵色臘黃,拿著盆子的手上都是老繭,身上穿的衣裳灰突突的,不但是最次等的粗布,還在袖肘處綴著好幾塊補丁。
還沒等左忠家的感慨完寒梅的跡遇,等進了孝貞的臥房,見著孝貞小姐,那才教三個左家來的大吃一驚。
一間冷森森的小房,裏頭空蕩蕩的,隻有張舊床,上頭齊整地擺了三條顏色暗沉的舊被,打橫放著一條席子,上頭也有舊鋪蓋,想來是夜裏丫環睡的,除此外,在窗下頭放了張破桌子,桌邊兩把破椅,此外竟然別無他物!
孝貞卻是穿著件舊短打,正拿著件小衣裳補著,見了左家人也是又驚又喜,忙讓三人坐,左忠家的見椅子都不夠,便笑說不用。
一聽是娘家來人接自己回去,且兩位叔父回了鄉,孝貞也眼光一亮,麵現笑容。
左忠家的都不敢細盯著小姐瞧,生怕自己麵上忍不住露出些驚訝可憐的神色來,唉,原來在府裏雖不是正經的主子小姐,可老爺厚道,大小姐吃穿用度跟幾位小姐一般,且老爺還親自給大小姐和二小姐教書學文,費了多少心血,如今看這麵色暗沉,眼光無神仿若三十歲的模樣,哪裏還能看出曾經是那般金尊玉貴的大小姐?
寒梅聽了這喜信兒,忙笑道,“我去帶小小姐和小少爺過來。”
孝貞自床下取出一件包袱出來,裏頭放了件半舊元色袖衫,一件月白布單裙。小心地取出來套上,左忠家的眼尖,見那包袱裏頭不過幾件衣裳,大多都帶著補丁,想必是就這麼一身囫圇的外衣了。
左忠家的鼻子不由得一酸,忙低頭瞧著青磚地板。
孝貞穿好外衣,又到舊桌上頭取了銅鏡照著,把頭發重新梳過,頭麵光光的,除了發上別了支竹簪,其餘什麼首飾也沒有——當年孝貞嫁過來時,嫁妝也有上萬兩銀子了,更不用說各色金銀珠寶的首飾,更是堆滿了妝盒的。
“寒梅姐姐,是姥姥叫人來接我們去的麼?”
門外幼童軟軟糯糯的問,聲音裏帶著明顯的興奮。
“妹妹莫問了,快些進去。”
一個梳著總角的六七歲男童三步兩步地跑了進來,見了屋內有外人,才放慢了腳步,穩重地站在當地,眼睛看著自己母親,小身板彎著行禮,“娘親。”
左忠家的這還是頭一回見到孝貞小姐家的小少爺,見這小少爺眉目清秀,舉止有禮,雖是單薄了些,看著也還硬朗,倒是心下一鬆,嗯,有個這般的兒子,孝貞小姐也算是有些指望。
“過來見過三位大娘。這就是我一兒一女。兒子喚麟哥兒,女兒喚做瓊姐兒。”
聽了母親孝貞的話,小少年麟哥衝著三個仆婦彎身施禮,慌得三人忙閃開了,連叫道,“這可使不得,倒是老奴們得給小少爺見個禮才是。”
左忠家的帶頭衝著麟哥福了一福,寒梅手裏拉著個三四歲的小女娃也進來了,小女娃圓圓的眼睛,尖尖的下巴,模樣生得隨了孝貞,卻不象孝貞小時那般大方,很有些怯生,抱著寒梅的小腿不敢上前來,歪著小腦袋,偷偷地打量著屋裏的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