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蘭家逢巨變前,一直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並未因她是女兒身而稍有偏差。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哪樣也難不倒她,她是蘇州城裏有名的才女。若非外人皆知她與高大哥情投意合,求親的門檻早就被媒婆踏破了,她幾曾受過這等貶低的汙辱!雖心裏明知不該開口,但就是一時忍不住,於是冷哼一聲說:“小女子雖無才無德,卻也知道尊重二字該怎樣寫!你舉止粗俗,行為無禮,連基本的待客之道……啊!你要做什麼?”素蘭機靈地拉著弟弟後退一大步,屏息瞪著突然逼近身前的龐大身體,不怕,不怕。
“什麼意思?”他自認為用的是最溫柔的聲音。
“啊……大妹子心直口快,你別當真。”媒婆在旁盡義務地解釋,不斷地擦著頭頂上冒出的熱汗,難道她二十多年來的成功紀錄要被打破?嗚,她的業績出現汙點了!
鄭天命根本不理會,慢慢地俯下身,說:“你究竟是怕我,還是不怕?或者說……你真想留下來……做我老婆?”
“我……”素蘭怔愣住,在他臉龐逼近的一瞬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被嚇的!
“大妹子當然要留下來啊!你們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嗬嗬……”成功有望,成功有望。
站在素蘭身後的弟弟,瞪著驚怕的眼睛,拚命搖頭,不要,死也不要跟這頭熊住在一起!一想到他可能會成為他的姐夫,他就渾身打冷顫。姐姐會被他吃得連骨頭都沒得剩!
“你們爹真是教書的?”他的濃眉皺起。
“……是。”
“你多大?”
“十……十九。”咽口水。
他搖搖頭,喃喃道:“不像。你弟多大了?”
“十……三。”心跳加速。
良久,“你叫什麼?”
“吳素蘭,大妹子的閨名叫做素蘭,很好聽吧,嗬嗬……”媒婆滿臉堆笑地說。鄭天命終於抬起頭轉向胖媒婆,素蘭則趁機再次後退,逼人的壓力終於解除了,啊!空氣流動了,她大口地呼吸,呼吸,再呼吸!
“你可以走了。”鄭天命對媒婆說。
“我?!”胖大嬸指著自己的鼻子,“呃,明白,明白。嗬嗬!我這就走。”她心情愉快地坐上牛車,就說嘛,她保的媒怎會有不成的呢?
“大嬸……”素蘭無措地站在原地。
“你現在要跟她走,我不會攔你。”鄭天命冷哼一聲,轉身走回屋裏。
素蘭一手拎著包袱,一手拉著弟弟,看著牛車越行越遠,幾次張口欲喊,都硬生生地忍住了。
她……不能拿弟弟的生命冒險,好容易有了安身之地,她不該再奢求更多,她在菩薩麵前發過誓,隻要能躲得過那些惡人的追殺,讓她做什麼都甘願,對,她是甘願的,心甘情願!
“進去吧!”她看了弟弟一眼,猶豫良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終於推開了柵欄門。
“姐?”念恩擔憂地望著她,欲言又止。
素蘭恬靜的臉龐勉強擠出一抹笑,“我們又有家了,進來吧,相信姐,他雖然有些嚇人,但應該不是惡人,你該曉得姐的直覺一向很準確的,是不?”
“你……你要走嗎?”她遲疑地問,從她一進屋就看見他忙著打包袱,難道是要將屋子讓給她跟弟弟住,應該沒這麼好心吧?
他沒有答話,隻是徑自把牆上的獸皮拿下來,捆綁好,用布包上。屋子不大,移動間總會有意無意地撞到他們。嚇得姐弟倆的身子一直往後退,直到無處可退,緊靠在牆角邊。
他忽然間咧嘴笑了一下,不過,他的黑胡子遮住了大半個臉,姐弟倆實在看不出他的表情。他又看了一眼縮在一起的兩個小人,明明怕得要命,卻硬挺起胸膛,以示自己的無懼……,挺著胸?這女孩的發育實在不怎麼樣嘛!這不是重點,重要的是他的後半輩子,若跟一個看見他隨時都會嚇昏過去的女人生活在一起,那他寧可一個人過活。
“我要去鎮上,把毛皮賣了。”他終於開口說話了,順便打聽一下,除了那個肥嘟嘟的媒婆外,還有沒有其他媒人,他要找的是能幹活吃苦的女人,不是受驚的小兔子。走到門口,他又停下,轉過身又道:“我要在鎮上待上兩天,你們自便吧!”相信他說得夠明白了吧。
許久,姐弟倆才緩過氣來,慢慢地由牆角的陰影處走出。
逼人的氣勢終於消失了。
“姐,他真的走了!”念恩高喊道,腦袋探出窗口望著越走越遠的身影,直至熊影消失。
奇怪,他就這麼大大方方地走了,不怕東西被偷走嗎?素蘭困惑地皺皺眉。不過,秀眸掃了一眼屋中光禿的四壁後,歎口氣,終於明白了原因。也、也實在是沒什麼可偷的!最值錢的獸皮剛剛都被他帶走了。
適才眼中被那個龐大的熊影占據,沒時間也沒機會仔細打量屋子,現在……心中所想早一步被弟弟喊了出來。
“姐,這地方能住人嗎?”念恩驚呼。
巴掌大的屋子裏,除了一張木板床,外加一個破舊的桌子外別無他物,呃,應該說有也沒地方放。四周的土牆已有裂縫,咦!有光喔!順著縫隙好像能看到外麵。又抬頭看看天棚,還好,沒有光線透進來,應該不會漏雨吧?
“姐……”念恩目光哀怨地看著她。
她也隻能苦笑以對,這間屋子,加上外間的廚房,合在一起的麵積也沒有當初在府上她一個臥室的房間大。連她家仆役的房間都要比這好上百倍。若在家變前,說這種地方能住人,她一定不會相信,但現在,她相信。她心口不一地自我安慰道:“應該可以吧!他不也住……住在這裏嗎?”
隻要適應,適應就好了。
兩天後,鄭天命手中拎著用獸皮換回來的生活用品,剛翻過山坡,遠遠地瞧見他的茅屋……有炊煙?不會吧?他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太相信,再定睛看去,果然還有人!他們竟沒走!奇怪了!
想起兩天前,他們見他時的樣子,兩個小小的人驚怕地縮在一起,雖是粗布衣衫,但不輕易間散發出來的氣質與一些鄉野村姑的確是不一樣……
“念過幾天書的人跟我們就是不同啊!”他低聲喃喃自語道,“你們留下來,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不怕我了嗎?”他邊走邊咕噥著。
他對自己“恐怖”的外貌還是有認知的,少有見他不怕的人,嚇昏的也不在少數。尤其在他暴怒的時候,連他的幾位過命兄弟也會逃得遠遠的,以免死於非命。
“其實我的要求很簡單啊,隻要身體結實,膽大的女人,別太怕我,能過日子就行了……那死肥婆竟然找個這麼纖細的人,我一壓,她不就扁了嗎?真是的,白白訛了我二十兩銀子……”他繼續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