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人們之間互不交談的緣故,營地上總彌散著一種莫名的壓抑感,哪怕在豔陽高照的白天。到了太陽落山時,這種壓抑感就更甚。傍晚時兩個外國人結伴回來,那個東歐的小個子披著一件長大的黑色雨衣,連帽子都戴上,帽簷壓得很低很低,誰也不想搭理。一身棕色腱子肉的美國人倒是有著美式的友善,很主動的衝我這個新來者打了個招呼,便和他的朋友進了帳篷,直到飯點也不出來。
我知道,來這裏的人都不簡單。
到了晚間,梁慶魚回來睡下。夜晚山間氣溫驟降,我適應困難,一時無法入眠。便聽那外邊的動靜,梁慶魚也似乎睡得並不安生。直到半夜,他還在狹小的睡袋裏翻來覆去,過了一會兒,他居然悶悶道:“陽明,這裏不安全。”
我心裏好笑,以前不安全的因素多來自於文太心一夥。現在這些危險人物居然也覺得不安全,便道:“怎麼了?”
梁慶魚道:“據山民說,這裏有豺,專從肛門掏人腸子吃。”
我桀桀壞笑起來。
“所以,夜間出外放茅時最好結伴,我快憋不住了。”他終於哆哆嗦嗦的說出了目的。
那還等什麼呢,我們兩個穿好外套,鑽出帳篷門,山間夜色黑濃如墨。營地的中央放著一盞長明燈,旁邊坐著一個不停栽嘴兒打盹的守夜人。聽見響聲,他便抬頭看了我們一眼,又歪倒不動了。
來時接送我的謝範二人還未離開。我神使鬼差的瞟了一眼他們的帳篷,發現裏麵似乎透出幽幽的青色燈火來。
我們倆個人一前一後,走出燈光能照到的範圍,來到一片山坡前。梁慶魚將手電遞給我,便兀自走開解褲子。我在一旁聽那嘩啦啦的零落響聲,便斷定他是那種不上三十歲便順風尿濕鞋的衰人,便有些嘲笑之意,道:“你沒尿鞋上吧,肌無力。”
梁慶魚聞言不覺羞愧,便又往裏頭走了幾步,我便看不見他了。過了一陣,我有些擔心,便衝著黑暗叫了一聲,遠遠地聽見梁慶魚有氣無力道:“你亂叫什麼?今天的臘肉飯不新鮮,我有些跑肚。你再等等,可不許走遠。”
我又等了一陣,黑暗中五感靈敏異常。我聽見五種不同的鳥獸叫聲混在一起,嘰嘰咕咕的是夜梟,嗬嗬聲是野豬和獾,還有猴子和蝙蝠。但不知從哪一秒開始,其中摻雜了一點微弱的呻吟聲,這種包含了快樂或者痛苦的聲音,多半來自於人。
不禁好奇心頓起,側耳傾聽,居然發現這聲音並不是來自於營地。微風徐徐,聲音在夜風裏微微蕩漾,似乎來自於我的前方。
我又叫了一聲梁慶魚,卻並未聽見回應,在叫幾聲,如故。不禁著慌,急急忙忙返回營地,撈起那個守夜人便道:“梁慶魚放茅時不見了!”
守夜人也慌了手腳,從亮著燈的帳篷裏揪出來老謝和老範。四人拿了槍和棍棒,望著梁慶魚放茅的地方搜尋而去。
趟過一片因為山洪衝擊而伏倒在地上的雜草,我們一字兒排開,在黑暗裏亂叫著梁慶魚的名字,守夜人梆梆的敲著一個錫皮桶,要嚇退可能潛伏在黑暗中的野獸。六盤水山區的猛獸不過是豺或者野豬,至於豹子,那是傳說裏的動物,這些年鮮有人看見。而它們都畏懼人類,也並不缺少食物,所以都隱匿在比這裏更加荒僻的深山裏。
我們趟過一片由於山洪衝擊而伏倒的雜草和尖銳的碎石,卻發現前邊噗噗拉拉的有動靜。定睛一看,一個人踉蹌著撥開樹叢站在我麵前,正是梁慶魚。
但見他渾身泥濘,麵上有些擦傷,褲子卻半褪在腿彎兒,往前走了一步,便要軟倒,我連忙上去扶住他,梁慶魚卻擺手道:“我沒事,前邊突然竄出來個小動物,嚇了一跳,所以你喊我時,就沒搭腔。”
然而我看他麵目,卻是實實在在的兩眼發直,口舌發僵,再加之到現在都忘了提上的褲子,若非他是男人,我必定以為他是遇到了流氓。
那老謝嘿嘿一笑,扯著老範便往回走了。隻有守夜人嘟嘟囔囔,讓我們以後不要在搞這套狼來了的把戲。我懶得理他,便攙了梁慶魚往回走,梁慶魚這模樣,大約隻有我這雙眼可以看得最真切,所以回到帳篷,我便問道:“老實說吧,到底出了什麼事?”
梁慶魚一屁股坐在睡袋上,這時臉上才稍有人色,喘息道:“我看見了一個女人從地裏鑽出來。不是我們營地上的,打扮和長相都很奇怪,我甚至不認為她是人。”說著又是一臉驚恐。
我皺起眉頭,道:“你先緩緩,再仔細回想一下,組織組織語言再說。”
梁慶魚依從了,遂閉上眼睛,抓起保溫瓶喝了一口水。遂娓娓道來,原來他正在酣暢淋漓之時,突聞前麵的草叢裏一陣響,便急忙撈起槍來警戒著,此時天上掛著一輪毛月亮,這片地方較為開闊,無灌木高樹遮蔽,僅有一些雜草亂石。梁慶魚借了月光,看見那草叢裏慢慢遊出兩條白蛇,便吸了口冷氣,慢慢往後退。那蛇曲曲彎彎,前頭分叉,一曲一弓的在地上爬動,及至一個腦袋鑽了出來,他才覺得渾身發冷。
據梁慶魚說,那個女人麵目很突出,嘴巴就像一隻最貪婪凶猛的掠食動物一樣往前杵的老遠,兩隻惡眼緊盯著褲子都沒提的梁慶魚,身軀就像一隻科莫拉多龍一樣搖頭擺尾的緩慢的往前爬著,全然不顧一頭長長的黑發從身側垂下,在泥地上拖曳挨蹭。梁慶魚以前也見過不少可怕的事物,但卻遠遠沒有這次讓他覺得從心底裏往外冒陰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