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片竹林,觸目皆是滿眼的綠。葉尖綴著剔透的水珠,愈發顯得翠色滴落。青石鋪成的山道雨水衝刷得幹幹淨淨,自茂密的林中蜿蜒而出,又沒入更深的林子去了。偶有清脆宛轉的鳥鳴自林子深處傳來,靜謐無比。
有馬蹄聲遠遠而來,敲在石板上,噠噠作響,幾隻鳥雀撲棱棱驚飛而起,在林梢盤旋低回。
剛轉過一個彎,突然,前方閃出一條身影。展眉猛然一勒韁繩,駿馬長嘶著,前蹄騰空,人立而起。展眉一手抱住李清玄,一手控馬。馬蹄重重落下,又在原地打了個轉,方才立定。
馬前,一個人正大大咧咧的坐在山道上。他一頭花白的頭發,未綰未梳,隨意披散著,遮去了大半張臉龐。一襲白袍上淋漓灑滿了酒漬,沾滿了灰土,幾乎看不出本來的顏色。此刻,這人正拎了個大酒葫蘆,大口大口的往嘴中灌酒,飲得酣暢淋漓之極。對於方才的險情,恍若不覺。
展眉不禁微微蹙眉。方才這人突然從林中竄出,撲到馬前。若不是她騎術精絕,這疾馳的馬蹄,隻怕就落在他身上了。隻是,她急著送李清玄前往抱石老人處,也不欲多生事端。當下抱拳道:“這位大哥,勞駕讓讓路。”
那人卻兀自往口中灌酒,一動不動。
展眉又朗聲說了一句。那人與葫蘆嘴對嘴,嘟囔著說了一句什麼。展眉聽在耳中,不禁一怒,他說的竟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礙著誰了?
山道逼仄,他橫在當中,幾乎將整個道兒都占了去,居然還說沒礙著誰?她低頭望了望李清玄,他雙眸緊閉,人事不知。二人從山神廟中出來時,李清玄氣色雖差,精神倒也不錯,仔細的辨認了路徑,指點著展眉往前而行。沒想到,隻過了一個時辰,他便支撐不住,隻說再過一個山頭便到了。說完,便又昏迷了過去。
展眉心中焦急,手下一緊,正打算不管不顧的衝過去。她就不信,那人見馬蹄當空踏來,還會一動不動。況且,她對自己的騎術也頗為自信,隻要那人不亂動,從他頭上躍過,也隻是小事一樁。
正在這當口,一陣風過,吹得枝搖葉動,水珠紛落如雨。光影離合間,似乎有銀光一閃。
展眉心下一動,讓李清玄伏在鞍上,一躍下馬,走到那人跟前。走到近處,展眉更是看得真切,那人的白袍看上去雖汙穢無比,然經絡間依舊隱隱有銀光閃現。袍子是用上好的雲錦製成,袍襟上用雜了銀絲的繡線繡滿了同色的暗花,低調奢華之極,分明出自京都最高檔的繡莊——錦繡坊。這件袍子,若是全新之時,沒有二十兩銀子是斷斷買不到的。
這樣的一個人,有錢買最好的衣裳,卻為何要在這荒山野嶺中喝酒?
展眉深深吸了一口氣,忽然搖頭歎道:“真是暴殄天物。”
那人聞言,手下便是一頓,亂發後的兩隻眼睛咕嚕嚕的瞧著展眉,滿是狐疑。
“暴殄天物啊。”展眉又長長歎道,語氣中滿是遺憾。
那人忽然一躍而起,指著展眉,大怒:“你個乳臭未幹黃毛小丫頭,穿得男不男女不女的,居然也敢在我麵前胡說八道!你是說我不配喝這酒麼?”
他這一怒,滿頭亂發飄拂,隻露出精光閃閃的兩隻大眼,狀若山峭惡鬼,可怖之極。兩隻袍袖灌滿真氣,無風而動,竟是少見的內家高手。
展眉心中暗自狐疑,自己扮的男裝,以前從未有人看破過,今日卻一連被兩個人看穿,是哪裏出了問題呢?
那人仿佛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慮,嘿嘿笑道:“世人眼盲,隻知看外相,卻不知人最不可相信的便是那具皮囊。”說著,他似有意,似無意的往昏迷的李清玄瞟了一眼。
說了等於沒說。展眉暗自腹誹著,也不再糾結這個問題。隻好整以暇的振了振衣,悠然道:“前輩世外高人,穿的既然是錦繡坊的衣裳,喝的自然也是陶然居的竹葉青了。隻是,這五十年陳釀的竹葉青,卻不是你這樣喝的。”
那人一愣,看了看手中的酒葫蘆,心下不信,嘴中道:“喝酒,不用嘴喝,難道還用鼻子喝不成。”
展眉一笑:“晚輩可是隻會用嘴喝,前輩功力深厚,或許能用鼻子喝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