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微塵(1 / 1)

人在時間裏的不同感受,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話題。比方,當知青的年代,我曾在海南島呆過10年(1968—1978)。——真的嗎?我的“知青生涯”真有那麼長嗎?每次在簡曆、簡介一類文字裏記下這段“紀年”,我都暗自吃驚。“好漫長好可怕啊……”比我小輩的朋友,聽了都會這樣感慨。是漫長,從15歲到25歲,人生最寶貴、最“牛”的一段光陰,就這樣打發了。無論在當時和現下,想起來都覺得“路漫漫其修遠兮”,雖然,倒並不可怕。可是,為了寫這篇文字,掐指頭一算,我呆在耶魯的時日,竟然也超過10年了!這就真真把我自己嚇得要跳起腳來。怎麼可能?!這麼快?!而昨天的一切,仍舊鮮活得能捏出水來。然而,每回踏上故土——天,竟然要叫“故土”了!站在大街上,卻又覺得自己確實是如假包換的、除了一身北美土氣就隻剩下了“隔世之思”的“出土文物”了!埋在“漫長”得沒了邊兒的隔洋深土裏好像物事如昔,一出土,見了光吸了氧,就立即蒼老了幾百歲。要命吧,10年!鄙人的“耶魯歲月”竟然也都超過10年了!……類似的“時空驚詫錄”還可以舉出許多、許多。這,究竟是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在作怪呢,還是我們中國人自身的經驗世界在作怪?

這就逼出了本文的題目。

文題,源自家中廳堂掛的一副康有為的對子:“眾香國土薰曆劫,微塵世界遊諸天。”當初,就是因為這句子裏浸潤的佛家意蘊“電”著了我,腦子一熱,在紐約一個“千禧年中國書畫展銷會”上,花“重金”把它買下來的。它用的是清府“內宮虎紋紙”,字是碑味十足的康體。這些年日日時時與它相對,這“微塵世界遊諸天”,總要觸動我的許多心事。譬如提筆的此時,我就在尋思:幾近“漫長”的耶魯歲月,該從何落筆呢?怎麼覺得“快”而“短”的紐黑文時光,卻又分明像是曆過了十世三生九重天似的層巒疊嶂,墨色繁複,“濃得化不開”呢?記憶,隻是一個暗色的底座,我應該舉起什麼樣的燭光,才能把時光雕鏤在上麵的塑像主體,照亮呢?

我想到了母語。是的,無論從哪一個層麵上說,是母語,帶給了我在耶魯的“諸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