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夫人歎出一口氣。那倒很像中村的脾氣,他就是那麼個直截了當的人。在日本人中間,中村佑行也算是異類了,身上永遠有股擺脫不掉的孩子氣,但配上他那男子氣概十足的相貌,中村的孩子氣並不顯得矯揉造作,反而可以讓人瞬間對他產生好感。夫人回想起兩人初次認識時的情景,嘴角浮現了難以察覺的笑意。
“給您添麻煩了。”夫人說道。
佐藤接著詳細講述了他如何和中村花了一下午的時間來談論這個研究項目,包括他如何向中村詢問那個研究項目的原委,他又是如何向他說明經費申請的必要程序,等等。此人的大腦仿佛安裝了一個記憶芯片,一五一十地複述了當時兩人商談的瑣碎細節。夫人耐心聽完了整個陳述。
那麼,中村此次離開東京前,是否有什麼她所不知道的內情呢?夫人當然很想知道。佐藤有些閃爍其詞,他一個勁地說,那天中村給他的感覺是如何如何奇怪,等等,聽著實在讓人不耐煩,簡直是一種折磨。
中村夫人終於忍不住說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那麼,佐藤先生,中村在本月曾與您聯係過嗎?或者您有其他的線索,比如……”
佐藤似乎在考慮是否應該透露進一步的情況。略微遲疑後,他從文件包裏掏出個透明塑料封袋,說道:“是這樣,和中村那次見麵後的上月末,我收到了中村提交的一份資金申請表。在那份文件裏,他還夾了一張紙作為附件。您看,其實隻是一張紙片,也許是幅潦草的地圖。”
他露出懇切的神情,繼續說著:“夫人,您曾做過中村先生的助手,我們想請您過目一下,也許,也許我們可以從中發現點什麼……”
夫人一下睜大了眼睛,她怔怔地看著那張證物似的紙片,這裏麵可以找到什麼線索嗎?
佐藤遞過了塑料封袋,夫人小心地從裏邊取出了那張紙。在細讀紙上的內容前,她注意到袋口用鋼筆寫的標簽:“中村特別調查”。這有點奇怪,感覺像是被立了案似的。那是一張泛黃的紙,上麵有潦草勾勒出的地圖,還有中村的手跡:
無論我要尋找的是什麼,事實的本來才是我立身的根本。
這是中村從隨身帶的田野考察筆記中撕下的一頁,淡黃色帶橫格的紙,因為他會習慣性地標注每一頁的日期,那是今年五月初的一個日子。那張地圖(或者說是行程路線)的起點從東京開始,然後一路是曼穀、金邊、德裏、加德滿都、倫敦,最後又折回到東京,密集排列出了一係列的城市地名。在紙頁一角上記著在柬埔寨旅行期間的細節要點,需要攜帶的書籍資料、旅行用具。有幾行字因為是用柬埔寨文寫的,夫人看不太明白寫的是什麼。
什麼樣的研究計劃需要安排那麼頻密的訪問?夫人知道,在這個行程計劃的背後,一定有讓中村非常激動的東西,但他尋找的到底是什麼呢?這幾年來,夫人幾乎從不過問自己丈夫的工作。
“顯然,這是中村學術考察的一個路線計劃,因此,我們覺得您有必要看看。當然,如果可以的話,您或許可以提供一些幫助。”佐藤說道。
“我可以為您做什麼?”
“您是中村以前的助手,應該知道他的習慣,也許有考察筆記之類的文件遺留在辦公室或者家裏。為盡快找到某些提示中村下落的線索,夫人,您能否看一下他在家裏是否留下了什麼東西,以便我們可以……”
原來如此,夫人總算聽到了客人最明確的要求。她對佐藤也恭敬起來。她感謝佐藤的特意光臨,答應這兩天會好好翻找一下,如果有什麼發現,她會馬上與佐藤聯係。
至於那張紙片,佐藤很周到地提供了複印件:“那麼,我們就告辭了。”
佐藤站起身,以幾乎九十度的鞠躬道別。兩個隨從一直默不作聲地隨侍在一旁,除了禮節性的寒暄,臨走都沒說上一句話。
車道上,三個訪客坐上黑色本田車飛馳而去。
中村夫人回到了窗前,又定格回了剛才一個人忐忑等待時的畫麵。不過,這會兒,她需要把事情好好梳理一遍。手裏那張紙片似乎是讓她確信中村仍活著的憑證,被她按在了胸前。
訪客離開時約莫是晚上九點。中村夫人聽著餐廳裏那台座鍾悠悠的報時聲。往常這時候,中村會扯開大嗓門把她喚到門前迎接他的歸來。今夜,大門兀自緊閉著,讓人感到輕微的窒息。